見到嶽飛無事,早已經被這位武藝高、治軍嚴的將領收服的本部軍官士卒們紛紛長出了一口氣,暗叫僥幸,等知道那王太尉也沒追究,反而放開了手腳後更是滿營歡騰。
不過,事情還沒結束,晚間山中薄霧之下,剛剛進入帳中的嶽飛尚未來得及用點熱飯,這嶽統製最信任、最依仗,也是能力最強、官位最高的一個兄弟王貴卻忽然再度轉入帳中,儼然是有機密要私下來說。
“哥哥捉的那金將為活命,竟然主動招了許多機密。”王貴壓低聲音相告。
“從靖康元年算起,俺這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熊包的金將。”嶽飛放下飯碗,愕然一時,大小眼一睜,也不知道是在鄙視那金將還是不信自家兄弟的意思。
“這不是正經金將。”王貴不由冷笑對道。“這人雖是個韃子模樣,卻是個遼國韃子,而遼國韃子的秉性,哥哥還不知道嗎?”
嶽飛也跟著笑了。
話說,他們兄弟幾個從軍經曆豐富,早年時張顯還年輕,沒跟上,而王貴和湯懷卻隨他一起應募了針對伐遼而設的敢戰士,在名臣劉韐麾下為卒,確實見識了不少遼國軍將,知道那些人暮氣沉沉,與大宋彼時無二,隻是如今跟了新主子,不免又抖起來罷了。
“那便可信了,且講一講。”嶽飛重新端起飯碗,示意王貴細細說來。
“兩件事!”王貴繼續低聲相對。“一則此番金軍南下,不是倉促相遇,而是大軍全軍南下,分東西兩路……”
嶽飛微微一怔,方才扒了一口飯。
“西邊這裡他說的清楚,乃是粘罕做大元帥,一共發了十個萬戶十萬兵,下麵一百個千戶,上百上千個騎將,據說是要打陝州、洛陽,掃蕩河東,甚至要進取關中……東邊那裡他就不清楚了,隻知道大約比照著來,是要掃蕩河北大名府,然後打青州那邊,說不得還要去打南京行在!”
“那邊多少兵?”根本不知道趙官家已經南逃然後又停下的嶽飛再也咽不下飯,直接放下飯碗,嚴肅追問。
“隻多不少。”王貴也正色答道。“因為那邊雖無元帥,卻有十一個萬戶!領兵的先鋒和壓陣的副帥,更是金國老皇帝阿骨打的親兒子與堂兄弟。”
初冬天冷,嶽飛卻難得覺得胸口悶熱難言,費了好大力氣才消化了這些東西後,他才再度開口:“第二件事呢,怎麼說?”
“第二件事卻是說王太尉之前誌得意滿,傳檄河北、河東諸郡,到底是讓金軍有些慌亂,以為是正經大軍,所以此地金軍卻是得了命令,要一定斬了王太尉才可南下……”不知道為何,帳中微微燭火下,王貴披甲立在一側,出口哈氣,白霧繚繞,似乎另有他意。
“這是好事。”
嶽飛盯著自家兄弟麵孔,稍微一想,便醒悟過來,然後也跟著輕鬆了不少。“金人厲害在騎兵,這山中他們根本施展不開,而王太尉在這山中,成敗根本不在兵力懸殊,而在能否壓得住山中人心……偏偏又能幫宗留守和陝州、洛陽那邊牽扯不少兵馬!”
王貴連連頷首:“哥哥說的對,俺也正是這般想的!況且,俺今日私下想了一天,王太尉成了箭靶,也不關咱們兄弟的事,咱們留在這裡也沒用處,偏偏王太尉此番可不僅是幫宗留守牽扯住了兵馬……哥哥,咱們為何不能趁金軍主力南下,而此地金軍又要先圍王太尉之時,趁機從外圍繞道回相州呢?!”
嶽飛心中一動,也是驚喜一時,張口便要答應出來,然而話到咽喉,不知為何,卻終究不能出口。
王貴見狀心中驚訝,但和其餘二人一樣,他素來服氣這個與他同齡的‘哥哥’,所以也不敢多嘴。
兄弟二人一站一坐,卡了足足一炷香的時間,嶽鵬舉這才緩緩出言,竟是用了平日軍中下令的語調:
“咱們不能占這個便宜去相州!咱們得趕緊回河南,把事情告訴宗留守,然後幫著宗留守守東京!”
“哥哥?!”
王貴怔了許久方才弄清楚對方的命令,卻覺得難以理解。“這又不是咱們做了什麼壞事,金人自要南下,王太尉自要裝模作樣結果引來附近金人主力,俺為啥不能占這個便宜?”
“不是這個便宜能不能占。”嶽飛盯住了王貴,傷眼再度抽動,卻是極為認真言道。“而是要懂得道理……”
“哪有家在前麵不回的道理?”王貴徹底上頭失控。
嶽飛心中五味陳雜,卻是強忍著情緒對王貴這個軍中第二人懇切解釋起來:
“兄弟,回家分真回家、假回家!此時回去,固然能到家,但必然不能立足,三日五日,三月五月,還得被金人如雞犬一般攆出去,然後連累鄉人被金人屠城……你願意嗎?”
王貴聞得此言,想起這兩年的顛沛流離,瞬間落淚,但終究曉得道理,卻是勉力強答:“自然不願!”
“所以咱們好漢子要回家就得真回家!”嶽飛起身扶住對方肩膀言道。“可想要真正回家,就隻有一條路,那就是得把金人徹底攆出去,乃至於要反過來打到他們家裡去才行!可真正要把金人攆走,你也看到了、聽到了,那就得有能和金人這種十萬、二十萬大軍硬來的正規王師!而想要有這種大軍,就得大宋不倒,就得官家無事!否則咱們連軍械都無處尋!所以咱們這時候想要回家,反而隻能往南走!這個道理,張顯是個混球,肯定不懂,可你跟湯懷無論如何一定要懂,不然俺嶽飛就真沒臂膀了!”
王貴心中已經是服氣,隻是覺得胸中難受罷了,此時聞得這番言語,更是強忍鼻中酸意,應下嶽飛,答應幫他約束軍隊,即刻搶在金人徹底南下前,渡河往南。
而王貴既然出帳,嶽鵬舉一人枯坐帳中,隻是機械端起飯碗,一口飯巴入嘴中,這個年輕的將軍竟然和王貴一般,直接鼻中一酸流出淚來,卻是趕緊抹了一把,仰頭強忍。
夜間山風呼嘯,不知道為何,已經記不清兒子模樣的嶽飛竟然想到了今日白日間王彥對他說的那句話來……天日昭昭!天日昭昭!
但何其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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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便推書——《大宋梟途》,同期大佬新書,同段曆史同期新書……四萬字推十六萬……覺得這邊太幼的可以去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