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宗相爺根本懶得理會,隻是複又抬手一指,卻是指著嶽飛對馬擴開口言道:“馬公子,你也收拾一下,明日就隨在嶽統製軍中,往壽州見駕便是。”
馬擴不由大喜,趕緊就在門外朝宗澤、嶽飛二人各自行了一禮。
交代完這話,宗澤便不多言,而是在三人外加幾名侍衛的簇擁下,一直走出留守府,來到街上嶽飛侍從湯懷等人所在跟前方才駐足。
且說,大半年前的靖康之變中,雖然金軍從頭到尾一直沒有入城,使得建築普遍性得以保全,但工匠、財貨、軍械軍器、糧穀貯存卻儘數失去,再加上幾十萬禁軍與勤王兵馬被擊敗後潰散為盜,卻是使得整個城市幾乎淪為鬼城!
真的是鬼城,須知道,當年東京鼎盛時期,人口一百四十萬,街上摩肩繼踵,而如今東京左右,城內城外尋常人家加一塊卻隻剩二十萬人口……而且人人窮弊,甚至一度鬨出饑荒,得虧宗澤去年年中來到此處坐鎮,一麵安撫士民,一麵招降潰兵,一麵組織抗金,一麵還要費心費力跟中樞行在文鬥,這才勉強有了點樣子。
而回到眼前,今夜本是元宵佳節,放在往年,汴梁城早已經是火樹銀花不夜天,而此時卻蕭蕭索索,雖有零星燈火,卻也不過是兵丁巡防罷了,唯獨一輪明月高掛中天,惹人遐思……隻能說昔日東京繁華盛景,竟隻宛如夢中。
四人之中,三人都經曆過那般盛世,自然是口中無言,心下感慨,而嶽飛雖未見過彼時盛景,但隻看其餘三人神色,再加上今日佳節之期,卻如何不懂?便也肅立不語。
“散了吧!”
夜寒月明,身形瘦削的宗澤披著一件雜色裘袍在街上看了半日,卻是忽然主動揮手。“你們明日還要上路。”
嶽飛、馬擴趕緊俯首,而宗潁原本想伸手扶著自家爹爹回去的,卻想到剛剛拎了半日人頭,複又隻能亦步亦趨。
然而,宗澤披著那件雜色裘袍慢騰騰走了數步,卻又忽然回頭,喊住了那已經上馬的二人:“且回來!”
嶽、馬二人不敢怠慢,複又下馬回身,恭敬行禮。
“鵬舉。”宗澤果然是先對嶽飛言道。“我想了下,你之前說的極對,我這套做事法子是不能長久的,而且用兵之道,我也的確不行……想要真正收複河北、迎回二聖,還得按你說的來,嚴明軍紀,兵精糧足而軍械齊備,堂堂正正去戰!”
嶽飛在其餘幾人的注目下趕緊俯首:“末將慚愧,末將並非是指摘恩相,恩相在東京收納人心,整飭軍備,已然是帥臣楷模,末將所言用兵之道說的是臨陣小道……”
“我知道、我知道,我也沒有認錯的意思。”宗澤上前扶住對方言道。“我一個末科進士,做了半輩子縣尉、縣令,哪裡懂得用兵打仗、學什麼諸葛武侯?隻是家國淪陷,彆人都不理會,隻有我一個近七旬的老朽在這廢都之上,能儘量修修補補已經不錯了,憑什麼讓我做的如什麼擎天玉柱一般好?做個鐵柱子不行嗎?”
“恩相說的是。”
嶽飛誠懇答道。
且說,彆看嶽鵬舉在屋子裡一百個覺得宗澤不妥,但此時他也是真一百個覺得宗澤說的太對了……想想就知道了,局勢糟糕的時候,自官家以下,所有人都在南麵,而留在南麵也好像也挺有道理,但宗澤愣是一個人留在了東京,然後靠著一己之力,鞠躬儘瘁,硬生生撐住這麼一個大局。這時候說他不會用兵,說他做事沒有製度,如果是肝膽相照之人希望宗澤做的好一點,當然無妨,可以此來攻訐對方,那跟戰場上吸血的蠅蟲有什麼區彆?
宗澤在東京能把這些潰兵、義軍收攏的如此利索,讓所有人為之赴死,難道是靠什麼用兵如神?
能為今日局麵,這宗元帥已經足稱是此時天下第一帥臣了!因為此時這天下,根本就沒有第二個人能突破之前行在的種種掣肘,與眼下種種糟糕局麵,來為國家鞠躬儘瘁,做另一個合格帥臣!
瘦削的鐵柱子,也是擎天之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