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三日,趙官家禦駕親征,全軍一萬餘直接冒雨出發,四月初七,王德、傅慶便趕到了不足百裡外的鄧州城下,在輕易掃蕩了周邊城鎮後,卻攻城失利。
四月初九,在斷斷續續的雨水中,趙官家率主力來到鄧州城下,但當日依然攀城失利。
此時,城中遙見官家龍纛至此,便遣使出城,請降於官家,條件自然是請赦免城中諸將,對此,趙官家沒有為難使者,卻理所當然的拒絕了對方。
翌日,城中冒雨出甲士劫寨,卻為諸將輕易在城下擊潰。
四月十一,天氣暫時放晴,傅慶建議趁著白河暴漲,引水淹城,為官家所拒,但營中卻開始打造器械,甚至有起砲的跡象。
當晚,城中第二次派出使者。
“臣等一時誤入歧途,後悔莫及。”來人被搜檢妥當,押解入帳,依舊是對著端坐於座中的那個年輕人叩首以對。“金人棄臣等為蔽履,臣等也自知無力與官家天兵抗衡,事到如今,隻求活命而已……”
“隻求活命?”
一陣蛙鳴聲中,正在看著一些從南陽送來劄子的趙玖抬起頭,正色相對。“也就是說,隻要朕許諾你們一條命,不管是充為苦役,還是貶斥到嶺南,你們都願意受了?”
“正是此意!”來人不顧地上泥濘,繼續叩首。
“是因為範瓊也沒有支援你們的緣故嗎?”趙玖放下劄子,微微一歎。“何止是金人棄你們為蔽履?連蔽履也棄你們為蔽履……”
“臣等後悔莫及,且當日降於金人,委實多有盲從裹挾。”言至此處,此人微微一頓,方才繼續叩首懇求。“官家,好教官家知道,降金首惡乃是前蔡州巡檢李尚,若官家能恩恕我等其餘人活命則個……此人臣等亦可捆縛到城前明正典刑。”
且說,連日下雨,道路泥濘,城中這殘餘的萬把降金叛軍固然是被所有人拋棄,根本看不到生路,然而宋軍上下,連著數千民夫,也都早就疲憊不堪,數日前爭先的各部將領,更是心氣全無。
故此,此時聞得此人如此懇切,帳中周圍將領,自王淵以下,皆有意動,便是劉子羽也忍不住去看趙官家姿態。
“不許。”趙玖束手於案後,板著臉看著身前之人,卻是乾脆直接。
“官家!”此人悲憤抬頭。“當日情形,誰都以為國家要亡了……”
“亡了嗎?”趙玖冷冷相對。
“便是不說當日,隻說眼下,為何範瓊那裡都隻誅首惡,臣等這裡卻連談都不許談?”
“範瓊也沒降金!”
“降金與否有這麼重要嗎?”此人憤然起身,卻被兩名甲士死死按住。“若論作為與緣由,我等比範瓊無辜多了……須知當日是趙氏無能,先棄國家!”
“大膽!”王淵一聲嗬斥,周圍諸將一起拔刀。
“讓他說。”趙玖不以為意。
“如何不敢說?”此人站起身來,抬頭相對,隻見須發皆為泥汙所染,卻目眥欲裂。“天下須是你趙氏的,而我等京西子民先為你趙氏所棄,金人兵臨城下,你這個官家又不知在何處,父母子女都身邊,不去降金誰來保全自家親眷周全?”
“你說的極有道理,朕有錯,二聖亦有錯,此戰若真釀成傷亡無數,戰後朕自可下罪己詔,亦可代父兄下罪己詔……而且,朕也知道你們中有人確實委屈,確實無辜。”趙玖平靜答道,儼然早就認真思索過這個問題。“但朕就是不願與降金叛賊談條件!還是那話,你們若來降,便開城束手,然後任朕處置,唯此而已。”
“官家。”
此人忽然又平靜起來。“你須知道,城中尚有數千戶百姓……”
“看你樣子,須是個讀過書的。”趙玖登時怒氣難掩。“那便該曉得,從漢時便有了類似規矩,脅迫人質者,攻殺不論,你們真要如此作為,隻會讓朕事後處置你們的時候更加嚴重罷了!”
此人怔怔相對,片刻後方才再問:“官家須不給我們留活路?”
“朕隻要你們無條件降服,任朕處置。”趙玖乾脆相對。“便是此言,你若無事,便回去轉達吧!”
使者長歎一聲,轉身離去。
而人一走,王淵便俯身相對:“官家,此人最後隻是虛言恫嚇,須知當日戰事急促,他們隨完顏銀術可來鄧州,家眷卻都留在本處……有此緣故,他們又如何敢做此冒天下之大不韙事?”
趙玖點頭,卻不多願多言此事。
但周圍有的是不開眼之人,劉子羽便忍耐不下,拱手相詢:“官家,如此逼迫,難道還真要將滿城上萬人坑了嗎?這不是明君所為!”
“朕何時說要坑殺萬人了?”趙玖冷冷相對。“便是處置,也最多將為首者斬首,其餘有罪責者發為勞役,去江上當幾年纖夫。至於其餘底下無辜士卒,怎麼會無端加罪?說不得直接挑揀體格出眾的就用了。若有年少者,當場還要給錢給糧讓他們回家呢。”
“臣也以為如此。”劉子羽鬆了口氣。“既然如此,為何不稍作暗示呢?隻要他們會意,以眼下情態,怕是會即刻降服。”
“就是不能談罷了。”趙玖一聲歎氣,繼續低頭去看案上劄子。“今日談了,明日怎麼辦?鄧州談了,將來兩河、中原、關西,數百軍州又怎麼辦?這是宋金國戰的規矩,一旦動搖,便會讓無數人臨戰時存了僥幸之心。”
“官家思慮嚴密。”劉彥修這才肅然,卻又微微赧然。“也是臣眼界太低。”
趙玖懶得理會對方,但既然說到此處,這位官家卻不免環顧帳中頗顯狼狽的諸將,趁勢兜開:
“卿等剛剛聽明白了嗎?朕今日不赦鄧州,不是因為他們降金兩月做下多少不端事來,而是要借他們來警醒你們這些尚存的武將……軍中事千千萬萬,最根底上一件事情便是降金,這件事比劉光世望風而逃還不能忍……不聽指揮,望風而逃,是使軍隊空置無用,朕隻殺大將,其部還可整理使用;可一旦降金,便是敵非友,朕與他們就再也無話可說了!望諸卿牢記!”
王德、呼延通幾人還好,腦子裡根本就沒有這種選項,聞言隻是隨意拱手表示受命,倒是傅慶往下,卻多凜然。
一夜無話,翌日,四月十二,出乎意料,鄧州城忽然四門大開,叛軍棄兵甲出城降服。
“之前兩次出城的使者是誰,在何處?”趙玖望著身前泥淖中跪倒的一片,卻是好奇詢問。
“好教官家知道,那人是蔡州巡檢李尚,昨日回來勸我等降服後,自知不能免罪,便在城中彙集各部將領,先將他們圍殺了之後,自己也自殺了。”有人抬頭相對。“今日出城的,最高不過隊將。”
趙玖默然相對……他有心想說一句‘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卻始終不能出聲。
ps:標題寫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