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元和剛剛來到院外的黑龍王勝等將一起怔了一怔,卻是各自哈了一口白氣,頭也不回的即刻轉身離去了。
且說,黑夜之中,馬蹄隆隆,金軍騎兵主力於夜間儘數撲來,韓世忠猝不及防,隻能狼狽突圍……真真是聽天由命。
而就在戰場甫一接戰就淪為亂戰的情況下,朱家曲鎮北麵數裡外的一處緩坡之上,幾麵火把之下,遙見朱家曲鎮中反應迅速,戰事混亂,虛坐在一匹高頭大馬上的始作俑者完顏兀術也不由微微蹙眉。
“四太子無須憂慮。”
偷眼看到完顏兀術表情不渝,一名之前通過殿試授為知縣,又剛剛投降的中年文士小心勒馬上前,殷切奉承。“依學生來看,四太子此番聲東擊西,又所謂明修棧道暗度陳倉,正得兵法三味,堪稱神機妙算……韓世忠被我大金鐵騎團團包圍,必然是要死於此地了。”
“這算什麼神機妙算?”
完顏兀術蹙眉看了看這名文士,有心發作,但不知為何,卻在夾了夾屁股後壓下了火氣,並坦誠相對。“韓世忠能中俺之前誘敵計策,不過是大局崩壞不得已為之,換成俺來做韓世忠的位置,難道就不來救東京了?至於今夜的事情,也不過是仗著騎兵之利罷了,韓世忠若有兩萬騎兵,俺如何能圍的上來?”
這文士一時怔住,也不知道該如何答。
而這位四太子望了望前方亂成一片的戰場,也是愈發感慨:
“至於眼下戰局,說實話,韓世忠的反應已經出乎俺的預料了,若換成俺在那鎮子裡,估計早就等死了,如何還能這麼快決斷突圍?僅憑他這反應,便可稱名將了。你一文士,若不懂軍略,便少說一些,安心給俺做文書,將來俺們大金國在河南立個新皇帝,少不了你的前途。”
“是。”這文士趕緊斂容相對。
周圍重歸安靜,完顏兀術也繼續冷靜觀察戰場,但隨著時間的流逝和喊殺聲明顯的向南偏移,這位剛剛謀劃了一場完美突襲的金軍統帥卻一直眉頭緊皺,而且皺的越來越嚴實……畢竟嘛,正如他自己剛剛所言,居大勢而設計,且有平地騎兵之利,這一仗本該是一場徹底而充分的殲滅戰才對!
而一旦禦營左軍這支宋軍最具戰鬥力的部隊被成建製的殲滅在河南平原上,一旦韓世忠這個堪稱趙宋官家腰膽的大宋第一名將死在這鎮子裡,那麼在完顏兀術看來,此次南征基本上就八九不離十了。
實際上,這也是完顏兀術在自家兄長完顏訛裡朵北歸燕京後,頂著粘罕壓力強行改變既定戰略,苦心設計這場埋伏與突襲的根本原因。
畢竟,對這位金國四太子而言,淮上一戰堪稱刻骨銘心,那麼作為當日宋軍事實指揮官的韓世忠又怎麼可能被他‘忽視’?
他一輩子都忘不了韓世忠,就好像他永遠記得,此番出擊的根本目標是那個趙宋官家一般!
但是,直到眼下,完顏兀術才發現自己這番設計的一個重大失誤所在——他不該為了戰鬥的突然性選擇晚間進軍合圍的,因為這會讓原定的殲滅戰效果大打折扣!他應該一開始便讓韓常、完顏拔離速等人仗著騎兵之利,在白天完成包圍,再緩緩圖之。
當然了,事已至此,多想無益,完顏兀術也隻能立在此處,靜候天明。
冬日時分,東方亮的極晚,而似乎是越擔心什麼就來什麼,完顏兀術非但沒有等到韓世忠被擒殺的好消息,反而等到了一個可以稱之為反麵證言的訊息。
“這麼說,你們昨夜與一支數量頗成規模且極精銳的宋軍銅麵騎兵交戰,被對方反複衝鋒,從南麵脫離了?”完顏兀術望著朝自己拱手行禮的完顏拔離速,微微蹙眉。“不是西麵?”
“不是。”宗室大將,西路軍萬戶完顏拔離速平靜在馬上答道。“他應該猜到咱們派人去取長葛城了,所以直接從南麵往長社(後世許昌)堅城而去了。不過,昨夜兒郎們箭矢如雨,那股騎兵也落馬無數,說不得韓世忠也早就被踩成爛泥了……”
“韓世忠這種人沒有說不得二字!”完顏兀術麵無表情,直接打斷對方。
“便是韓世忠不死。”完顏拔離速微微皺眉,小心相對。“昨夜畢竟是咱們大獲全勝,宋人損失近半,最多有萬人逃出,且能倉促跟上往長社集合的,估計也不過幾千。似乎不足……”
“你到底想說什麼?”完顏兀術再度打斷對方。
“俺是說,韓世忠兵馬已殘破,四太子何時去取東京?”完顏拔離速微微帶氣,不由昂首相對。“據說,東京城內宗澤因為近日戰事煎熬,已經漸漸不行了,隻是為了穩定軍心,所以秘而不宣罷了。如此,等咱們輕鬆取了東京……”
“俺為何要去取東京?”完顏兀術第二次打斷了對方。
完顏拔離速旋即沉默……他若強行頂撞,當然可以說是都元帥的命令,但有些事情真不是他可以置喙的,尤其是他的親哥哥,太原留守完顏銀術可自從去年南下回來後,一直身體不好,來時還專門有叮囑。
“拔離速,你是不是想說是都元帥有命令?”然而,拔離速想給四太子麵子,但四太子完顏兀術卻根本不想給拔離速麵子,反而直接在坡上居高臨下當眾點破。
“是。”完顏拔離速無奈在坡下馬上拱手相對。
“都元帥有命令是不錯,可俺是堂堂一路軍主帥,怎麼處置這邊的軍務是俺的權責。”金兀術平靜言道。“何況俺還有國主的旨意……拔離速,俺再問你,國主的旨意第一條是啥?是不是宋國皇帝在什麼地方,就要追到什麼地方?”
“是!”完顏拔離速再度來了氣,卻又無可奈何。
“那國主的旨意大還是都元帥的軍令大?”完顏兀術緊追不舍。
“所以四太子到底想如何處置?”拔離速終於裝作不耐以避開這個讓人無奈的問題。
“俺當然是按國主旨意去南陽尋宋國皇帝!”完顏兀術終於變臉。
“那東京呢?”拔離速無語至極。
“不是還有撻懶的好幾萬兵嗎?”四太子終於徹底不耐。“不要管散兵遊勇了,你做先鋒,即刻南下長社,俺要看看韓世忠有沒有死!”
“就是這些了。”這日晚間,長社城內,韓世忠趴在榻上,背上血肉模糊,而梁夫人卻是含淚捧上了一個籮筐,裡麵密密麻麻,俱是箭頭,卻不知道有幾斤。
很顯然,這是金人箭矢擅長破甲,隔著鐵甲射入他背上,釘在肉裡,又剛剛取出的。
韓世忠抬起頭來,有氣無力瞥了眼籮筐,然後忽然獰笑:“足夠打一刀了……讓城中鐵匠拿這個鑄成一短刀,將來俺潑韓五必用此刀活剮了完顏兀術!”
周圍將領、士卒,原本沮喪哀愁,此時聞得此言,卻反而精神一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