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飛見狀,即刻下馬拱手,恭敬相對那婦人,傅選和李逵也趕緊下馬行禮。
其實,若是一丈青丈夫、頗受宗澤看重的東京留守司資深統製官馬皋在此,嶽飛還未必需要如此禮遇,甚至傅選都未必需要行禮,但馬夫人本人卻是個例外。
這是因為馬夫人雖然隻是一婦人,卻生來力大,這點從她綽號便可知曉……一丈青指的乃是一種大蟒,力氣頗足,之前道君太上皇帝時期,宋江賊寇三十六首領中便有一個喚做張橫的,綽號也是一丈青……由此可見,這馬夫人的力氣、功夫著實了得。
實際上,馬夫人本人也經常親自披甲執銳,與自己丈夫一起縱馬衝陣,算是東京留守司的一員勇將。
然而,雖然上下都知道馬夫人是馬皋軍中的二號人物,也是事實上東京留守司內的一員將領,但按照這年頭的規矩,卻不可能將她列入官軍名冊,所以馬夫人一直無銜無職,隻能隨丈夫馬皋起伏。
那麼嶽飛便是再大的官職,隻要沒有脫離眼下純粹武人的身份,混個相公來做,那見到對方,便也著實無法拿捏,隻能依照江湖習氣,口稱大嫂,恭敬相對。
而且說實話,人家一丈青往日對他也確實照顧。
實際上,這位一丈青在東京留守司內,憑著她的特殊身份,她丈夫不好說的話她好說,她丈夫不好去的地方她好去,她丈夫不好做的事她好做,再加上為人熱情,倒是格外有些所有人‘大嫂’的名堂。
而統製官馬皋能夠在東京留守司內隱隱高過其他那些統製官半頭,倒有三四分要算在這位夫人頭上。
“五郎!”馬夫人見到嶽飛,不由喜上眉梢,便也下馬相對。“嫂嫂得一年沒見著你了吧?”
嶽飛趕緊再度拱手:“大嫂,其實沒有一年,我是年初元宵後走的,還差一月。”
馬夫人見對方還是如當初那般老實,卻是不禁拽著馬韁搖頭笑對:“不管咋地,回來便好!你一個河北人,去京東跟那群京東本地人摻和什麼?如今宗元帥身體不行,杜大尹眼瞅著要扶正,你又是杜大尹鄉裡人,又是鎮撫使……俺們在南邊議論,都說你這次說不得就能做個副留守、都統製呢!”
嶽飛聞言哪裡顧得著這些,倒是即刻嚴肅起來:“大嫂,你們在南邊是如何想的?聽說臘月前,南邊十個統製居然一起結義稱兄弟,是有什麼打算嗎?身為官軍,卻學著賊寇一般結義,傳到元帥、大尹這裡,傳到南陽朝廷那裡,又該讓他們如何做想?且這次杜大尹得了聖旨,專門召十統製一起過來,又為何隻有你一人到此?”
“都是自家人,嫂子也不瞞你。”這一丈青倒是乾脆,直接上前低聲相對。“之前結義,都是桑仲的主意,俺家當家的也覺得不是個事,本也不同意的,但是後來眼見著宗元帥身體不行到一條軍令都沒,金人又在京西打的激烈,也是一個巴掌難響,就應許了下來,做了這個大哥。但其實,不過是見到局麵這麼壞,又沒個主持的人,大家有了畏懼的心思,所以才發個誓。按照桑仲的言語,隻是防著有人壞了規矩,鬨出火並來,才提前防備著!不過,南邊聽說是杜大尹接手,都還是樂意的,畢竟杜大尹是河北人……”
嶽飛一邊聽一邊蹙眉不止,但眼下局勢,卻也不好多嘴。
話說,放在去年這個時候,嶽鵬舉說不得就直接信了一丈青的言語……實際上他現在也是信的,因為他知道馬皋和大部分參與結義的東京留守司統製官都隻是江湖習氣多些,在之前那種情況下,十之八九是為了抱團生存,並沒有什麼歹意。
尤其是一丈青夫婦,丈夫馬皋年長,很有長者之風,一丈青本人也沒什麼見識,隻是一個武力超群的熱情婦人而已。
這倆人,不可能有歹意。
那麼問題出在哪裡呢?
很簡單,這一年來,嶽飛在濟州,幾乎無一日閒暇,習武讀書練兵作戰,卻是見識不同以往,他清楚知道,史書上記載明白,本朝太祖當日能起勢,便是靠他義社十兄弟相助,以至於最後黃袍加身。
這個時候,這十個都有幾千兵的統製在國亂之時,整出來一個十兄弟結義,讓中樞和東京這裡怎麼想?
非隻如此,那個最先起哄的桑仲並非尋常人物……桑仲是種師道部下小校出身,與留在東京城的酈瓊一樣,都是有見識的那種,這種典故他未必不曉,但若是知曉,還搞出這種事來,那到底存的什麼心?
這裡多說一句,嶽飛此時見識不同往日,做了大半年鎮撫使,經曆了那麼多事,再去看昔日東京留守司的同僚,便早已經大略能想到誰是有本事的,誰是沒本事的,誰是能用的,誰是要提防的了。
譬如隻說本事,乃是酈瓊、桑仲、曹成、王善、張用、馬皋夫婦這六家最能戰;
再譬如隻說可靠,乃是馬皋夫婦、張用、劉文舜(劉和尚)、李寶(病關索),以及與嶽飛隱隱不對付的酈瓊這幾家可靠些;
還有幾家人雲亦雲的,乃是李宏、馬友、徐彥等人;
而除此之外,桑仲、曹成、王善以及降了金人的張遇這幾個人,或是心高氣傲,或是對大宋內部體製不滿,平日裡多有不妥言語與舉止,隻是宗澤手腕有點高,也就是有點不妥罷了,此番宗澤病倒,本該提防一二。
然而,話雖如此,金人南下,卻又將水攪的一團糟,眾人早就因處境和立場各有境遇與表現了:
一窩蜂張遇見到金軍主力之後,乾脆降了金人;
平素將‘天下大亂,窮富貴賤重定’掛在嘴邊的張善卻因為與韓世忠一起屯駐在一座城中,反而沒了多餘話說,比誰表現的都可靠;
酈瓊是相州人,乃是讀書人出身,文武雙全,與人和善,隻是來得晚,之前隻做了統領,但此番大局重壓之下,卻因為恰好留在東京城內,又遇到鄉人杜瓊上位,便即刻升了統製,總攬東京留守司在城內的殘餘力量,成了東京城內僅次於嶽飛的大將……但不知為何,這個素來與人為善的酈瓊成了統製之後,反而對嶽飛顯出幾分憤憤不平來;
至於張用,本來是個可靠的,但他屯駐的鄢陵挨著前線,麵對著韓世忠麾下大將劉寶屢次要求他出擊,自殺性的去救韓世忠,頗有不服,反而乾脆棄城而走,撤退到了身後的扶溝;
而扶溝周邊,如張用這般潰軍、敗將頗多,這次結義的十統製便是在彼處彙合的,計有馬皋、桑仲、張用、曹成、劉文舜、李洪、馬友、徐彥,外加兩個今年新來的,嶽飛不清楚的戚方、劉忠,正好十個統製,就在國家危難之時,選擇了作壁上觀,成了結義十兄弟!
而十兄弟一旦結義,十家殘存兵馬彙集一起,約有三四萬眾,卻是不好處置了。
回到眼前,一丈青作為使者過來,麵對嶽飛詰問,卻是將他們的意思說的非常乾脆:
首先,河北出身的開封府尹杜充轉正,他們是願意接受的;
但與此同時,因為之前的敗退和種種作為,再加上宗澤病倒,他們也有些心慌,生怕被有‘嗜殺’之名的杜充砍了,所以他們十個統製一時不敢親身來東京,而是期待杜充引兵過去,方便他們戴罪立功。
一丈青將這番言語說給嶽飛聽,便是想請嶽飛這個杜充老鄉去做個中人。
那嶽飛還能如何呢?之前王彥的羞辱他都忍了,何況是這種事?
於是乎,嶽鵬舉便主動求見杜充,將王彥抵達,以及京城南邊十統製的意思轉達了過來,卻意外的沒提什麼結義十兄弟之類言語。
“如此說來,王彥真就引著實打實的兩萬兵到了?”
杜充是哲宗時期的進士,今年都六十歲了,三個兒子一個女婿都已經出仕,算是此間公認的資曆大臣,再加上容貌端莊嚴肅,倒是頗顯大臣風範,但他在後堂聞得如此好消息,卻反而有些失望之態。
“是!”嶽飛拱手嚴肅以對,引得旁邊侍立的酈瓊冷眼旁觀。
“城南十統製也願意聽我調遣,隻是一時畏懼,所以願意整頓兵馬在南邊等我?”杜充繼續負手回頭追問。
“不錯。”
“他們兵馬有多少?要實話。”杜充拈著花白胡須,一聲歎氣。
“我問過馬夫人了,實打實還有三萬六七千眾。”嶽飛回答乾脆。
“城內原有兩萬兵,一萬守軍,一萬周邊潰散兵馬,你又帶來一萬六七,這加一起便是七萬,再加上王彥兩萬,那不要管韓世忠、李彥仙什麼的,咱們本就有九萬兵,然後真就可以即刻出八萬大軍?”杜充愈發蹙眉不止。
“不錯。”
“然後還都願意聽我指揮……”杜充搖頭不止。“如此一來,豈不是再不能拖延,反而要即刻出兵了?”
嶽飛聽得不對路,本能便問:“恩相能難道不準備出兵?”
杜充連連搖頭,這次卻沒有說話。
ps:困死了,好久沒這麼趴著睡著了……有什麼錯字見諒,根本睜不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