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際上,當日夜間便出了事——有傅慶部的軍官認為趙官家天性涼薄,讓上萬人為之做餌逃跑,便想趁亂引部棄城而走,去投降金人。
事情被帶傷堅持工作的楊沂中發覺,直接將這些人在軍坊內捕獲,為此傅慶專門去尋到呂頤浩請罪兼求情。
對此,樞相呂頤浩不但允諾了求情,還當眾責備楊沂中不顧大局,以流言定罪無辜軍士。
這件事情還有後續,第二日,這些人真就在輪換上城時逃走了,傅慶親自來阻攔,也隻是殺了一半,到底是讓幾人逃了出去;而傅慶再度前來請罪後,呂頤浩卻對傅慶大加讚賞,並加傅慶與之前逃回城內臥床養傷的張景為南陽府四壁防禦副使;至於逃出的幾個叛兵,也沒有好下場……金軍在沒有尋到趙宋官家身影的情況下,從逃出來的這幾人處得知了趙官家暗度陳倉,可能已經逃到襄陽的事端,卻是憤恨難平!
完顏兀術親自下令,將這些人活剮於帳前,然後卻又陷入到了兩難的情形……他不知道要不要即刻分出一支兵馬南下去圍襄陽!
而兩日時間,就在這種亂糟糟的情況下給混過去了。
這裡必須多說一句,鄢陵-長社戰場在南陽東北,正好位於南陽盆地東北出口外的位置,從南陽到鄢陵的直線距離,大概是三百多裡,沿途平坦至極,精悍騎兵做信使的時候,一人雙馬,若不交戰糾纏,不停換馬,飛馳往來一日半便能抵達。
但那條路太危險,八百騎兵一旦撞上金軍,便是死路一條,所以趙玖選擇的路是杜岩來的那條路,也就是先向東穿過中陽山,走出南陽盆地,再以西平為軸點,繞過可能存在金軍的戰場,然後往北走往鄢陵而去。
這麼一走,實際距離便擴大到了四百多裡。
四百多裡,合成漢裡大約是五百裡,夏侯淵有言,三日五百,但那指的是維持軍隊組織度和戰鬥力情形下的極限奔襲。而事實上,杜岩一個文官,不顧一切騎馬而來,意識都模糊了,卻隻用兩日半就走完了這條路。
而趙玖順此路而行,第一日下午,攆走了一半軍士,改為一人雙騎,第二日清晨,繞過西平,走上大路之後,再度拋下部分士卒,並精選了馬匹,卻是不免比夏侯淵和杜岩都稍快了一點點。
當然,也沒有快多少。
正月十二上午,髀肉重生的趙官家帶著一雙磨破了皮肉的大腿,領著幾個意識模糊的隨行人員,還有掉隊到不足兩百的騎士,來到鄢陵城下宋軍軍營前的時候,算起來也已經是兩日半了。
而且,趙玖並沒有著急去營中,反而是下令全軍在大營南麵的空地上下馬休息,使用最後一點乾糧和路上直接裝入的溪水。
這個舉動讓部分隨行騎士稍顯不解,明明身前就是宋軍自己的大營,卻為何不入營內享有熱水與熱飯?
非隻如此,這個奇怪的舉動也引起了周邊零散部隊和大營內部分軍官的注意。很快,一支四五百人的騎步混合兵馬主動從大營最南端的營盤內湧出來探查。
百餘騎兵遠遠兜到西側,步兵當麵擺開,然後一將勒馬向前觀察,顯然是一副防備圍困姿態。
放到以往,實際上列入禦前班直體製的赤心隊士卒必然難忍,但眼下人困馬乏,卻是連喝罵的力氣都無。
而片刻之後,為首那名白麵將領大概是大約察覺到了這一人多馬的赤心隊騎兵疲態,便稍微放下心來,橫槍勒馬上前喝問:
“你們是哪家的兵馬?從何處遠道而來?”
“我們是禦前班直,從南陽城而來。”
趙玖咽下一口水,送走了喉嚨中的乾燥炒麵,卻是在劉晏等人的回望之下勉力揚聲相對……連續兩日夜奔馳,即便已經很努力在遮掩疲態,但趙玖卻很難遮掩自己嗓音稍微有些沙啞的事實。“我是禦前中書舍人範宗尹,身側乃是內侍省押班馮大官,奉旨意來鄢陵宣旨。”
這將聞言先是注意到趙玖身側的藍珪,又看到這支部隊一人多馬的待遇以及戰馬身上背負的精良鎧甲、兵刃,還有那幾個雖然疲態儘露、卻難掩上位氣息的文士,便立即信了六成。
隻是此人素來精細,卻不免再問:“既然是朝廷天使,為何不直接宣示印信入營,且修養一番再入鄢陵城,反而在這裡吃乾糧?”
對此,趙玖半真半假、回答乾脆:“連日夜趕路,渾身風塵,便想休整一番,換上官袍,再行入內,以免墮了天家威風。”
這將聽到這裡,心中已經信了八成,便下馬向前,拱手行禮,先對趙玖稱舍人,又對藍珪稱大官,剛要再說下去,趙玖卻打斷對方反問過來:
“你又是何人,管局何職?是誰麾下?”
此白麵將領不敢怠慢,即刻俯首做答:“京東李逵,現為嶽鎮撫麾下統領官。”
趙玖微微一怔:“我倒是記得你名字……隱約記得,應該是沂水出身,在密州做過軍賊的人?你現在在嶽飛麾下?”
“正是。”此人聽到這裡,再無懷疑,即刻俯首相對。“密州為李成所奪,我失了根本,又不願投金人,便先往張鎮撫……”
“不說這些了。”聽到是嶽飛部屬,又是因為姓名緣故他曾留意過的人,趙玖不再猶豫,而是立即起身打斷對方。“我入你營中休息,你即刻去找嶽飛,旨意正有一份是與他的!”
李逵聞言,巴不得如此……須知道,若是真的南陽天使,又知他姓名,那入他營中,偏白賣了好;而便是有萬一不妥,兩百騎兵進了他的營內卻也翻不出浪花了……卻是立即答應不及,連文書印信都不用查探了,直接護送趙玖一行人入了那個最南端營盤。
且說,片刻之後,李逵將自己中軍大帳讓出,稍作安排與叮囑,便去喚人,而趙玖等人也即刻在營內著甲的著甲,洗麵的洗麵,換衣服的換衣服。
而等了一陣子,劉晏等人著甲完畢,胡寅、林景默等人也洗漱妥當,趙官家更是穿上了藍珪一路辛苦專門帶來的紅袍金帶,戴上了硬翅襆頭,然後端坐案後並大開帳門,隻是沒讓萬俟卨將那金吾纛旓給掛到帳外而已……隻能說,難得一路顛簸,那硬翅襆頭沒被弄斷,不然便隻好光著腦袋來見來人了。
中午時分,隨著一陣馬蹄聲在轅門外停住,一將引數十親衛騎士快步入內,行到中軍帳前時,卻先盯著扶劍立在帳門側不語的劉晏猛地一怔。
待到入內,隻看了案後之人一眼,便俯首下拜,驚得隨行李逵等人也匆忙下拜。
而隔了許久,案後有些措手不及的趙玖方才醒悟:“嶽卿在南京時見過朕?”
“回稟官家,正是如此。”下麵為首的將軍頭也不抬,即刻做答。
而聞得這番對話,旁邊的李逵幾乎驚駭欲死,本能想要抬頭,卻反而埋得更深了。
“起身抬起頭來。”趙玖深呼吸了一口氣。
嶽飛聞言即刻引下拜諸人起身,複又麵向案後之人抬頭叉手而立。
出乎意料,當對方站起身後,趙玖反而平靜了下來,但依然沉默了片刻……且說,見到了真人後,趙玖才猛然意識到,自己之前一直妒忌的對象根本不是眼前這個人,因為他長久以來妒忌的對象,或者說他心中一直以來存在的奇的魔障,根本不是人!
而眼前這個與雕像截然不同,堪稱相貌平平的男子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一個和韓世忠一樣可以成為他倚仗的將軍,他沒有任何理由來妒忌對方,恰恰相反,眼下隻有與這個人精誠合作,才能力挽狂瀾。
“鵬舉認得朕最好。”心下陡然一通之後,趙玖用一種平淡到他自己都覺得難以置信的言語對道。“朕隻來問你幾件事……杜充這幾日如何?可曾找過杜岩?”
“四日前杜副留守曾遣人出城來各營中尋杜機宜,前後兩日,兩日無所得後便不再找人,反而徹底閉門不出,誰也不見……”
“城中你能進去嗎?”
“……能!”
“你手中能掌握多少兵馬?”
“兩萬!”
“全軍多少兵馬?”
“八萬有餘!”
“糧草能撐多久?”
“一旬……”
“朕想贏這一仗,可能嗎?”趙玖繼續端坐不動,語氣如常。
嶽飛怔了一下,又眯起眼睛停了片刻,方才凜然應聲:“能!”
“引兵送朕入城!”趙玖沒有絲毫猶豫,乾脆起身。
ps:感謝禿頂和尚的第58萌和安妙妹子的再萌……愧不敢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