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貫錢加十來石糧……”韓世忠小心應對。“得算軍士家眷用度。”
“張太尉那邊呢?”趙玖繼續詢問。
“也是如此吧?”張俊難得跟韓世忠一般做答。
“嶽卿……”
“若要全額軍餉,日常操練,自然是韓太尉所言那般,五十貫錢加十來石糧。”嶽飛老實做答。“不過,這自然是個粗疏數字。”
趙玖連連頷首:“那假設禦營諸軍精選固定到二十萬甲士,然後再指著張浚的奏疏,大著膽子定個三萬騎兵為算,一年便是一千三四百萬緡的錢,外加三四百萬石的糧食……這得整個東南經濟恢複到靖康前,再把東南掏空了才夠……對不對?”
眾人紛紛搖頭,卻無人敢接茬,便是曲端都在下麵搖頭,暗歎這趙宋官家果然是不識人心風俗。而且,曲大還一時心中猶豫,要不要看在之前二十鞭子的份上出言提醒一下這位官家。
“不夠!”就在這時,禦營都統製王淵難得出言。“官家,恕臣直言,官家此論隻是計算的準,實際上花費更多……因為財賦收上來是一個數,轉運到軍中又是另一個數,真正發下去又還是一個數……臣大膽一些,官家真要養禦營二十萬精兵,並置三萬騎兵,則須每年兩千五百萬緡,外加五百萬石軍糧,非此勿論。”
趙玖麵色不變,隻是微微頷首,語氣如常:“如此說來,你們吃空餉喝兵血居然要喝掉一半嗎?”
角落裡的曲端目瞪口呆,下麵幾個太尉更是一時尷尬難言。
王淵無奈,小心解釋:“官家,這倒不是純粹吃空餉……沿途運輸損耗,民夫使用,都是大頭,便是真到了軍中,軍官待遇也不能按區區五十貫來算。”
“這倒是實話。”趙玖點頭應聲。“是朕錯了……你們吃空餉喝兵血,隻喝三成,著實了不起。”
下麵已經無人敢接口了,便是王淵都不敢應聲。
“可若是這樣的話,兩千五百萬緡加上五百萬的糧食,豈不是要掏空東南、巴蜀所有的收入,再搭上荊襄的糧食?”趙玖幽幽歎道。“那樣的話,朕倒是好辦,還能往艮嶽那裡射幾隻兔子,補貼家用,實在不行還能往吳氏、潘氏那裡做個吃軟飯的女婿,借點糧食度日,反正就四五口人,總能吃飽的……可東京上下,文武百官,還有天下幾百州軍的官吏,又該吃什麼呢?”
“陛下!”曲端著實沒忍住。“你隻算了禦營兵馬,關西難道沒有一分軍餉嗎?長安不守了嗎?”
“哦!”趙玖好像剛剛反應過來,指著曲端一臉恍然大悟之色。“是了,這位剛來的曲都統說的對,其實以輸送損耗來看,巴蜀那邊的錢糧直接供給關西才更值得,也該在那裡養個四五萬兵……可若這般計算,禦營這裡,豈不是傾天下財賦,也養不起二十萬甲士?”
“官家……兩淮尚在,淮南財賦莫忘了算。”許景衡冷冷提醒。“淮南富庶,是可以抵消巴蜀的。”
“不錯。”趙玖頷首不及,並雙手一攤。“你們看,事情又回來了……朕還得去吳家、潘家那裡打秋風吃軟飯。”
“官家!”一陣沉默之中,嶽飛第一個忍耐不住,卻是昂首相對。“禦營前軍那裡,官家隻以一甲士五十貫加十石糧來供給,臣絕不多要分毫……”
“臣也是如此。”未待趙玖開口,韓世忠、張俊幾乎是不約而同,齊齊出列俯首相對。
而韓張二人既出,王彥、閭勍也都如此表態。
趙玖搖頭不止:“你們這些人,有的朕是真信,有的朕是沒法信……良臣?”
“臣在。”韓世忠俯首相對。
“朕給你的禦營左軍五萬編製外加五萬甲士的軍用,到時候打起仗來,金軍來了五萬,朕讓你頂上去,你怕不是隻能帶著三萬甲士頂上去吧?”趙玖不以為意道。“還有伯英,給你五萬編製,五萬甲士的軍用,到時候你倒是能拉出來實打實的五萬兵,可其中又有多少人能披甲,多少人能得操練?若朕真信了你們的話,說不得便要吃了大虧的……不過話說回來,朕又怎麼可能信你們?咱們相處日久,你們二人何必在朕麵前耍這種花樣?”
張韓二人幾乎無地自容。
“官家也莫要苛責兩位太尉。”呂好問終於適時出聲。“眼下局勢,韓張二位到底是能戰的,而且這些錢又不是兩位太尉自己貪了去,下麵統製官、統領官,一直到隊將都頭,誰人不分潤一些……國家軍政敗壞,是百餘年積攢的弊病,相對而言,兩位太尉總是能做戰的!”
“朕當然清楚,不然何至於與他們開誠布公?”趙玖依然不以為意。“又不是在逼他們如何如何,隻是跟他們說清楚國家的難處罷了。”
張韓二人剛要再開口,呂好問旁邊的許景衡再度嚴肅開口:
“官家,此事其實隻有兩條路可走……一則東南加稅、荊襄加賦,二則少養一些兵……唯此而已。”
趙玖沉默了下來,下方諸相公、太尉也都沉默不語……其實,這也是老生常談了,甚至此番呂頤浩抵達揚州後,便直接發來一份在東南兩淮針對性加軍餉的方略,因為他老早就知道,想要養兵,隻能加稅,否則以靖康後遭到嚴重破壞的稅賦收入,是注定養不起那麼多兵的。
而隔了許久,趙官家方才失笑出言:“金軍東西兩路是標準版的二十個萬戶,若不養二十萬兵,如何禦敵?”
下方許多人本能鬆了一口氣,因為他們知道,這句話才是今日最要緊的一句話。
“可若如此,也隻有應許東南加稅、荊襄加賦,才能勉力支撐……”趙玖果然說到這話,卻又在禦座中繼續不停。“而朕今日喚諸位太尉過來,不光是要給你們定各軍兵額,分西北戰馬,更不是要說什麼偽齊……朕還真沒這些事放在眼裡,朕想做的恰恰是要當你們的麵算清楚這筆賬!”
說到這裡,一身大紅袍的趙官家直接從禦座中霍然起身,然後凜然相對:“望諸位太尉牢記,有些事情朕不得已可以忍,但不是說這些事情就是對的,朕將來就會忍,此其一也!而你們所吃所用,俱為東南、荊襄、巴蜀、兩淮士民膏血,他日人家造反了,可以攻,可以伐,卻須記清楚,人家都是被你我逼出來的!此其二也!”
說完這話,不待這幾位太尉下跪請罪,趙玖直接轉身走下禦陛,轉身從側方門中走出去了。
俄而,隨官家出去的楊沂中去而複返:“萬俟參軍、嶽太尉留飯,其餘諸相公、太尉直接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