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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七月,若說並無新番故事也是自欺欺人,因為眼下到底還是亂世戰時。
不過,自七月至八月間,朝中處置了諸多大小事端,其中大部分都被恩科之事給遮蓋了過去也是事實……畢竟嘛,這一輪開科取士,絕非之前南陽那次倉促授官可比的。
一則,這是還於舊都後的第一次開科,政治意義巨大,如果全程順利,然後朝廷又在接下來的‘秋後’守住東京城,那麼即便大宋依然處於劣勢,依然處於嚴重的軍事威脅下,依然麵臨著國土淪喪極廣的現實,可局麵卻多少能稱之為‘穩住’了。
二則,由於這一年的戰事早在正月間便事實上進入尾聲,即便是中原都來得及進行一定春耕補種,再加上東南軍亂平定、京東大勝,所以,雖然不敢說各地的政治、經濟秩序都得到了長足恢複,但最起碼的人員交通往來卻無疑恢複到了一定程度。
除此之外,再加上趙官家和呂相公的‘折中再折中’之策,卻是使得這一次開科,同時包括了正經的州學生、太學生考試;優秀吏員上殿授官;贖買河北流民的富戶豪家授予州學生、太學生身份;甚至還允許滿足一定條件的軍伍子弟參與科考……
一句話,這一輪科考,規模極大。
當然,這也是靖康之後,中原官吏幾乎一空的必然需求。
除此之外,官家還於舊都,對於之前或務閒或觀望的江南巴蜀士大夫們而言,無疑是一個強烈的道德與政治刺激,所以此番開恩科,東京複興,卻是讓不少身上已經有功名之人放棄了原本的猶疑態度,趁勢歸來。
當然了,其中幾多人是見勢而來,幾多人是秉義而歸,就不好說了。
但不管如何,隨著這次科考,外加今年秋收已經自南向北漸起,物資彙集,煌煌然之間,殘破了三四年的東京城竟然重新有了幾分文華盛世之態,不免讓一部分人暫時忘卻‘秋後’,稍微放鬆下來,以至於心生沉醉。
不過,到了八月,隨著贖買河北流民的‘義士’分檔完畢,州學生進太學考試結束,眼見著最後殿上大期將至,卻忽然又從西麵傳來些許消息,引來朝中一時震動之餘,又因為事情太過明晰,沒法遮掩,以至於事端迅速流入坊間,引來無數學子議論。
而太學生嘛,尤其是剛剛考過試,馬上又要殿試的太學生,誰能管住他們的嘴?
官家還是幾位相公?
趙官家和幾位相公真要去了,他們怕是說的更大聲,生怕官家和相公們聽不到呢。
總而言之,這件事很快就成為東京城內的焦點事件,尤其是以內城朱雀門以內、相國寺以南,昔日太學、國子監為核心的地方,周邊酒樓、小店,以至於街坊小攤,都能聞得此事被反複討論。
而這其中,相國寺正南的一條橫街之上,本有數家酒樓店麵……照理說,對麵相國寺內一直在日夜趕製各種軍械,噪音不斷,而且披堅執銳的軍士時常往來封鎖,此處生意應該不好才對。但實際上,因為有傳聞說官家屢次微服前來周邊視察,卻反而讓這幾家店生意興隆,太學生一多,就更是如此了。
“子止、彬甫,你二人自蜀中來,可能斷此事始末?”
店中靠街桌上,說話是個大嗓門之人,喚做胡銓,乃是江西人士,因為性格直接激烈,年紀又長(二十八歲),偏偏又博聞強記,文采出眾,卻是如今東京城內常見的太學生小團體中所謂老大哥。
故此,今日幾人聚會,依舊是此人不等上菜便率先捋開袖子開了張。
至於所謂子止,本名喚做晁公武,乃是個二十五六之人,聞言卻隻是苦笑:“邦衡(胡銓)兄,我家本是濟州人,靖康末才搬去蜀中避禍,在那裡才兩年,蜀中要害人物都不識得幾個,你問我此事,豈不是問道於盲?”
胡銓聞言也不在意,複又直接在座中努嘴:“彬甫呢,你怎麼說?你家是蜀中幾百年的名門,張漕司(張浚)家裡也是蜀中幾百年的名門,肯定有交往,更何況如今令尊應該正是在張漕司下邊聽令,總該有些見解吧?”
那字彬甫之人今年才約二十出頭,分明是這群人中最年輕一個,稍作思索,卻也搖頭:“不瞞邦衡兄,你若讓愚弟猜,愚弟總是能猜的,但……”
“那就猜一猜。”話未說完,胡銓便乾脆打斷。“隔了幾千裡,難道要你親眼見了才能說?”
此言一出,座中人都笑起來,便是周邊桌上不少士人、學生也都豎起耳朵……畢竟嘛,蜀中名門,而且此人父親似乎本就是張浚下屬,說不得便是當事人呢。
“若讓愚弟來猜,隻以在蜀中見聞來講,張漕司(張浚)是能做出這種事情的。”這位最年輕的所謂蜀中名門子弟當即正色相對。“但此事未必是他一力為之。”
“如何說?”胡銓迫不及待。
“一來,張漕司(張浚)雖然總攬五路轉運之責,卻隻是轉運使,又沒加節度使,所以此事必然要有宇文相公首肯,否則便是明明白白的越矩、亂行。”這年輕人坦誠言道。“二來,這王燮乃是曲大去後關西官職第一的大將,事關關西軍務,而如今代替昔日王經略為陝西兩路經略使,怕是一旦有戰事便要總攬五路軍事的,乃是胡經略(胡寅)……故此,若要處置王燮,反倒更像是是胡經略本務多一些,最起碼得讓胡經略知道。”
而聽到胡寅出場,這店中角落裡,正在默不作聲等飯菜的二人,一個年長、一個年輕,堪似父子,俱為士人裝備,聞言幾乎是齊齊抬起頭來,稍微表達了一下關注。
“允文,你是想說,此事乃是關西三大員合力為之,處心積慮要殺王燮,而張漕司隻是操刀之人?”飯菜開始端上,胡銓兀自斟酒,卻依舊張口便來,不管不顧。“而且,既然是三大員合力,那說不得官家這裡早有底細,甚至以咱們這位官家之前做派,怕是出自他授意也說不定,隻是咱們不清楚,當成新聞來講了?”
那名允文,字彬甫的年輕人,自然便是蜀中名門之後,唐時宰相虞世南之後的虞允文了,聞言再不說話,卻是微微猶疑之後,複又微微頷首……算是認可了胡銓的道破。
非隻如此,周圍人也多有思索,唯獨角落裡那二人中的年長者微微搖頭。
話說,所謂近來引起震動之事不是彆的,乃是關西再次出現的將相之爭,而且跟當日曲端扣押經略使王庶、鞭打禦史中丞一事相比,這一次更加過分,乃是巴蜀五路轉運使張浚忽然動手,直接宰了關西那邊武臣中官職最高的王燮!
事情經過非常簡單,也很清楚……之前宋江餘黨史大郎在興元府(漢中)稱帝謀逆,攻打興元府城,而因為關西早已經有宇文虛中這等使相在彼處,朝廷卻是並未做太多乾涉。
所以,幾乎是理所當然一般,知鳳翔府的王燮作為最近的,也是關西遠遠高於其他武將的武臣之首,即刻為都統製,入漢中總攬平叛軍事。
然而,這廝在漢中平了好幾個月的叛,東邊京東這裡跟偽齊戰事都開了戰又都結束了,他那邊還在平叛……更有甚者,到了上個月,也就是七月份的時候,他居然讓史大郎從漢中山溝子裡鑽出去了!
具體是奇襲子午穀還是一意出祁山,沒人知道,反正史大郎忽然就出現在了長安西邊,準備打長安。
然後更荒誕的事情出現了,之前合鳳翔府、興元府、熙河路,還有巴蜀四路援兵之力,甚至還有武關守將、禦營中軍統製辛興宗的協防,卻始終拿不下的史大郎,在胡寅匆匆派出的涇原路援軍攻擊下,一戰而滅,身首異處。
據說,真正參與交戰的隻有涇原路兵馬都監吳玠率領的五千眾而已。
對此,王燮是有說法的,他的意思是,史大郎的精銳都已經在漢中被他王大將軍給消磨乾淨了,跑到長安的史大郎隻是一個空殼子,所以功勞苦勞還是他的,吳都監當然也有功,但未免取巧……你還彆說,這個說法還是有一定道理的,最起碼邏輯很通順,很難辯駁。
於是乎,之前就在興元府邊上利州(廣元、葭萌一帶)坐鎮的巴蜀五路轉運使張浚,當時就發信過去,說他將親自帶著大批財帛物資,去興元府勞軍,讓王燮先等等他再回鳳翔府。
而接下來的戲碼跟當日趙官家在鄢陵乾的破事幾乎一模一樣……張浚輕騎入漢中,入了軍營,先尋得算是自己下屬的熙河路隴右都護劉錡,然後又讓劉錡串聯彙集了各路兵馬主將,這才堂而皇之入了興元府城,去見王燮。
到此時,張浚已經事實上掌握住了漢中各路部隊的控製權了。
不過,張德遠畢竟是文化人,再怎麼模仿也不至於像某人那般跌了份子,人家先是跟王燮吃飯,而且一邊吃一邊還在說勞軍的事情,吃了一半起身上廁所,再回來的時候,王燮就已經沒氣了。
據說,連劉錡都儒將作風,沒有親自動手,隻是著甲士將他綁起來,然後用沾濕的麻布於席中活活悶死,半滴血都沒漏出來。
話說,這種事情,雖說有劉光世、丁進、範瓊,乃至於杜充之事打底,雖說閉上眼睛也能想到王燮肯定有跟劉光世那般的取死之道,但之前畢竟是趙官家以天子權威乾下的破事,而趙宋官家的胡作非為,大家多少年都已經習慣了。
這一次,張浚以一個區區轉運使做下這般事,卻是不免讓之前沉浸於文華風氣的東京城上下一時悚然起來。
更不要講,蜀中那個特殊的地理環境,張浚殺了王燮,又以轉運使身份接手了軍權之後,萬一來個燒毀棧道什麼的,那可就樂子大了。
那麼,也就難怪禦史台上下紛紛上疏彈劾,而太學生們議論紛紛了。
“其實倒也難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