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時,長安城周邊早已經大軍雲集,除宇文虛中本來組建的京兆防衛兵馬外,熙河路、秦鳳路,乃至於興元府的兵馬儘數抵達。而之前從武關抵達的韓世忠部禦營左軍,從崤山北側大路抵達的禦營中軍各部,卻都早已經在渭水兩岸布陣、屯駐了。
行至灞橋,呼延通便直接往渭北與王德彙集而去了,此時隻有一個‘擅守的許世安部’來到長安……那宇文虛中身為留守相公,自然不好出迎,甚至連相府都不好出去的。
但是,趙玖卻在城門內見到了換上綠袍來迎的巴蜀五路轉運使張浚張德遠。
“官家!”
張浚見到趙玖,強忍不拜,臨到城中,方才迫切打馬上前相對。“臣在路上,聞得官家宜佑門前托孤,實在是……”
“不要說這些。”趙玖一麵繼續勒馬入城不止,一麵不以為意道。“隻說你如何來的這般快?陝北軍情如何?”
“臣上次因春雨失期,慚愧萬分,一直就在興元府(漢中)處置事務,所以這次來的極快……”
“帶了多少兵馬?”
“熙河路一萬、秦鳳路一萬、興元府一萬……臣本還想招納青塘各部,但彼輩皆觀望不至。”
“無所謂了……你上次因春雨未至,婁室在潼關一月都未見你,怕是此番出兵心中少算了你一路,你這三萬兵力,最少有兩萬是多出來的變數了。”
“臣慚愧,巴蜀之前錢糧供給南陽,西軍重建才一年,這兩萬兵未必有官家帶來這四五千精銳……”
“這是朕硬湊的,也不知道是好是壞,不過既說到巴蜀錢糧,三萬兵馬,還有陝北三路兵馬……這麼多兵,軍餉、後勤可充足?”
“充足。”張浚即刻應聲。“臣一麵動身過來,一麵讓趙開在巴蜀不計一切搜括錢糧財帛物資,不僅讓他預支巴蜀兩年錢糧,還號召巴蜀富戶豪門捐錢捐物……”
趙玖陡然停馬,嚴肅以對:“不會激起民變嗎?”
“臣以為此戰事關重大,若敗,怕是巴蜀也保不住,便也顧不得了。”張浚也跟著停馬,卻是咬牙懇切相對。“且臣自為表率,將祖產、田宅一並強賣給興元府的富商,得黃金五百兩,也一並帶來了……上下都說不出話來。”
趙玖沉默片刻,卻隻能無奈頷首,然後繼續勒馬向前:“德遠有心了……陝北軍情如何?”
“吳玠三度兵敗,鄜州已失,胡明仲退居後方寧州調度臣給他供給的糧草,曲端往慶州整頓環慶路兵馬,吳璘往原州整頓涇原路兵馬,而吳玠本人則率殘部退守坊州,繼續抵擋婁室……與此相比,活女試圖翻越梁山往同州為河東金軍呼應,然後為韓太尉親自率部擊退,倒是意料之中的妥當之事了。”
“坊州。”馬上的趙玖一聲歎氣,卻又有些思緒亂如麻的感覺。
“坊州在鄜州正南。”劉子羽趕緊在後提醒道。“北洛水下遊,但坊州要害不在洛水上,而與距離北洛水二十裡的沮水畔州城,彼處有河有山,尚可一守……但北洛水通道卻已不能扼!”
“換言之。”趙玖恍惚相對。“婁室若是不顧一切,一意南下渭北平原之地,實際上無可阻擋了?這才不到一月吧?他便已經打穿陝北,全取三州了?”
“婁室不大可能棄坊州南下的,不然一旦南下,吳玠便可引軍掐斷他後路。”劉子羽先是懇切做答,但說完之後他自己都不敢確定,卻又多加了一句。“便是婁室朕棄了坊州州城南下,渭水也可守,咱們兵力調度迅速,防禦還算是充足的。”
趙玖搖頭不止,臉色已經卻難看至極。
眾人不敢多言,待到留守相公府前,各部兵馬自去城中安置,有名有姓的中樞大臣、近臣,以及隨行將領,卻直接隨官家入內。
而宇文虛中也早已經率數十名關西大員、西軍將領在院內相侯。
入得院中,關起門來,眾人這才正式見禮,而之前還在張浚、劉子羽身側難掩憂色的趙官家卻居然早已經恢複如常,然後從容與許多第一次見麵之人相對。
待到雙方坐定,路上已經做了功課的趙玖甚至還不忘專門召來峽西路(漢中一帶)兵馬都監劉錡上前,拉著人家的手詢問了兩句……按照楊沂中提醒,此人在趙玖落井前曾一度往行在隨駕,然後才返回關西出任隴右都護的,後來張浚看重他,並托付宇文虛中提拔此人為漢中兵馬實際指揮,很大程度上便是看中他的禦前經曆。
換言之,這個熙河路經略使劉錫之弟,西軍名將劉仲武之子,乃是‘認識’他趙官家的,甚至是關西六路各部中他趙官家難得的‘自己人’。
等到雙方見禮完畢,趙玖端坐於上,卻依舊不問軍情,而是先按照路上商議的那般開口分派職務:
乃是加原熙河路兵經略使劉錫為西三路都統製官;加峽西路兵馬都監劉錡為峽西路經略使;加秦鳳路兵馬都監趙哲為秦鳳路經略使。
而諸將以下知名西軍將領,如慕容洧,加秦鳳路兵馬都監;李彥琪,加熙河路兵馬都監;張忠加峽西路兵馬都監。
又臨時以宇文虛中的名義,發文與胡寅,讓他與曲端、吳玠權責,允許二將陣前提拔涇原、環慶兩路軍將。
這便是臨陣封賞了,考慮到曲端之前的安排,此番倒也在意料之內,而且諸將自然也都顯得感激涕零……但其中到底有多少效用,就不好說了。
一直耐著性子安排完這些,趙玖不顧身上早已經浸透棉製戎裝的汗水,這才於座中緩緩相詢軍事,卻又一開始隻對宇文虛中開口:“宇文相公,西夏怎麼講?”
“臣早早便往西夏邀兵,但西夏遲遲不應。”宇文虛中尷尬起身相對。“臣慚愧。”
“本不指望他們的。”趙玖不以為然道,卻又本能扶住腰中牛皮帶上係著的佩刀,然後看向了堂上左側諸多西軍將領。“朕不知道關西地理……你們都是關西宿將,可有人能可以告訴朕,坊州那邊還能救嗎?”
數十名西軍將官麵麵相覷,皆不敢言語。
半晌,還劉錫這個座中官位最大、資曆最深、家族根基最重的人不得已起身小心出言:
“官家,恕臣直言不諱,吳玠一敗再敗,其部兵馬早已失了戰心,而最近的曲端和吳璘又在涇原路與環慶路集合兵眾,一時間不能妥善去援,若待長安兵馬至坊州,說不得彼處早已經被破了,反而要為金人騎兵在野地中迎頭而擊……不過,如今我軍物資充足、兵馬強盛,倒不如沿渭水、北洛水、黃河,沿途布陣,而官家安坐長安,以待盛暑。”
趙玖點了點頭,似乎早就料到有此番對單。
“臣也不建議去救。”劉子羽也咬牙起身相對。“官家,且不說能不能救,隻說此處峽西路與熙河路兵馬恰好是婁室不能預料的,當以奇兵養之,以待大用!”
趙官家摩挲了一下手中佩刀,然後再點了點頭,全程並無任何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