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趙明誠對官家觀感異常不佳……因為官家一作詩詞便總拿自家夫人做筏,弄得他們夫婦三十年感情漸漸不諧,但實際上趙明誠應該對趙官家感激涕零的,因為若非是趙官家親力親為了許多事情,那麼另一個時空裡,這個王珪的外孫女婿早在去年便該在混亂的南方得瘧疾死了。
而現在,他在汴京好好的當了個閒散官職,卻沒有被哪隻帶了病原體的蚊子給咬死。
當然了,這種潑天的恩義,趙明誠注定是不知道的,恰恰相反,他早知道自家姻親也被任性的官家荼毒,心中早就有義憤,卻是在鄭修年一開口後就立即拍了胸脯替對方做‘包打聽’。
不過,這種包打聽的行為卻是讓原本已經準備放過此事的趙官家稍微又注意了過來,唯獨這位官家可沒有那種名偵探一般的敏銳意識,能直接透過層層表象看出破綻,恰恰相反,身為一個普通大學生出身的他,反而立即被某種八卦給吸引住了。
“鄭億年是易安居士的表弟?”在後宮某處破敗池塘邊看奏折的趙玖暫時停下,然後一臉好奇。
“是,二人母親是姐妹,都是前宰相王珪的女兒。”身為趙官家的包打聽,楊沂中甚至不需要去打聽這種事情,早就爛熟於心的。
“朕還記得……”趙玖失笑不止。“韓肖胄的奶奶是呂公相的姑姑?”
“是!”
“葉夢得母親是蘇門四學士晁補之的妹妹?”
“是。”
“還有什麼類似的嗎?”
“官家,這種事情說不完的……蔡京也跟王舒王有親,而如二程等名門子弟,更是廣泛。”楊沂中無奈回應。
“朕曉得。”趙玖搖頭再笑。“無外乎是榜下捉婿,再加一個門當戶對……”
“正是如此。”楊沂中趕緊點頭。
“這也就是遭了靖康之變,否則再往下弄個一百年,說不得也要世族名門的。”趙玖忽然感慨。“趙明誠現在是在太常寺做事?”
“是。”趙玖後半句根本是朝另一側藍珪說出來的,後者心下一突,趕緊應聲。
“請藍大官去都省傳個口諭,將此人發出去。”趙玖不慌不忙。
藍珪怔了怔,還是即刻俯首應聲,然後去辦。
而趙玖繼續回頭去看楊沂中:“這些日子趙鼎與張浚可有什麼私下的衝突嗎?”
楊沂中趕緊搖頭:“兩位宰執都能就事論事。”
“也就是衝突多多,但還沒到相互攻訐的份上?”趙玖望著手中劄子若有所思。“他們倆從內到外、從南到北就沒一件事是一定相同的……”
楊沂中沒有再說話。
“皇城司須擴充一些。”趙玖基本上是想到哪兒說到哪兒。“等洞庭湖平叛結束,朝廷財政便能徹底寬裕下來,朕已經讓幾位相公給你們批錢、批編製了……且不說東京城內越來越熱鬨,人手未必足,便河北方向一旦安逸下來怕是也能隨意往來的,彼處也得穩妥一點。”
楊沂中緩緩拱手,卻未應聲。
“什麼?”趙玖好奇看去,明顯一時不解。
“臣怕力有未逮。”楊沂中認真作答。“官家,既然時勢不比以往,那有些事情還是恢複舊製的好……”
“有些舊製朕不想恢複。”趙玖當然明白對方的意思,卻是停下劄子,望著身前一片破敗場景感歎起來。“朕這裡一旦開了個頭,很多事情便止不住了……但更關鍵的是,朕還是信不過他們,破破敗敗一個宮廷,幾百號人寬寬敞敞湊活過日子,其實挺好,朕並未不適。”
楊沂中沉默以對。
而趙玖卻繼續感慨不停:“朕大約懂得你跟不少人的心思,總覺得朕嘴上如此,實際上人總是流於安逸的,譬如眼下你們都在等潘妃生下來,朕也在等,都覺得潘妃無論是生下皇子還是公主,朕總得再添些人手吧?性情總得再改一改吧?這便是一個口子,然後口子遲早越來越大……道理是對的,朕也沒有那個信心說自己以後不軟下來,但眼下卻不至於如此……你讓人告訴宮外那些自己把自己閹了的人,朕這裡沒他們的出路,最起碼眼下沒有……這種事情須狠下心來才行。”
楊沂中隻能低頭。
而趙玖也低頭準備繼續看劄子,卻又將這些劄子一時放下,繼續感慨:“趙鼎和張浚沒鬨起來,說不得也是在等潘妃肚子裡的消息,不願在此時造次,便是金人中一些有想法的,說不得也在等這個時候與朕分說。”
楊沂中這次不再沉默:“官家,其他人並非是在等皇嗣消息,而是全知道官家在等皇嗣消息,所以在等官家消息。”
趙玖重重點了點頭,複又忍不住望著身前一片枯黃笑了出來:“反正也沒幾日了。”
話說,建炎四年十月廿二,黃河早早結冰,潘貴妃足月誕下一女,官家大喜之下,不顧規矩,直接取名宜佑。
平章軍國重事呂好問以下,率都省、樞密院諸相聯名有請,以公主誕生,又有夏末大勝,兼國家漸穩,請赦天下。
趙官家欣然允諾,卻又專門下旨,事金人為宋奸者不在其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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