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新舊(2 / 2)

紹宋 榴彈怕水 7094 字 11個月前

“不必!”趙玖當即搖頭。“朕從正甫那裡收過來,隻是因為他身上權責太多,係於一身當然不妥,現在分出來就好,何必再挪?”

“臣身上也有禦前兵權。”劉晏小心相對。

“是一回事嗎?”趙玖終於蹙眉。“兵馬、情報、樞機,這些才是非常之時的要害權責,你二人同掌禦前兵馬,正甫握皇城司,你領密劄轉運事宜,已經足夠妥當了。”

“但以武將處置這等樞機事宜,終究欠妥。”翰林學士李若樸出列拱手。“官家,早在唐時便有議論,說是宰執之權柄,一自總管天下,二自樞機之權……本朝東府總管天下,以樞密院掌握樞機,製度已經很完備了。”

“若完備,何至於梁師成為內相?”趙玖頭也不抬,直接反駁。“難道不是他侵染了樞機之權?”

李若樸一時怔住,但旋即再對:“官家,天子居天下之中,身側難免要有人伺候,而內侍隻要謹守道德,那即便是能接觸一些事情,也不算乾政的。”

“內侍怎麼可能不乾政?”趙玖失笑相對。“朕跟你說製度,你跟朕說什麼道德……你自己都說了,樞機之權便是相權,而內侍居於天子身側,不免要染指樞機之權,而既然染指樞機,便事實上是侵染相權,這便是自古以來內侍乾政的基本道理……譬如說藍大官身上,便是他現在名聲極好,你們難道敢說他身上沒有部分樞機之權嗎?”

藍珪毫不猶豫,第三個跪倒在地。

“可見在他們眼裡,內侍侵染樞機權柄是可以接受的,但武臣侵染樞機之權,卻是萬萬不可的。”趙玖依舊看都不看藍珪,隻是繼續翻著劄子搖頭。“這算什麼道理?”

李若樸猶豫了一下,繼續相對:“官家說的對,既有樞密院,樞機之權便該儘屬樞密院。”

“但那樣不就是在剝奪軍權了嗎?”趙玖繼續笑對。“然朕是不是要學光武帝再搞個內尚書台,然後繼續內外爭權呢?”

李若樸徹底無聲。

“時也勢也。”繼續翻劄子不停的趙玖終於喟然。“君權相權、中樞地方,文臣武將,總是爭不完的,但總得分清楚時勢……前幾年,咱們是喪家犬、小朝廷,朝廷就在軍隊裡,什麼都顧不得;從南陽開始,乃是先軍政治,什麼事都要以軍隊為主;堯山之後,局勢穩妥,但仗還得繼續打,所以朕便要著文武分製,這是武將的密劄,隻走禦前班直的體係,你們也好,內侍省也好,就都不要計較了……都起來吧!”

跪著的三人一起起身,便是李若樸也拱手應聲:“臣明白了,此事是戰時製度,應該等到殄滅金人之後再做討論。”

之前許多言語都未停下去看身前石桌上劄子的趙官家,聞言終於停下,且抬起頭來以一種奇怪的眼神盯住了李若樸,盯得這位今日執勤的翰林學士一時有些慌亂。

“官家,不知臣有何疏漏?”停了一會,李若樸終於沒有撐住。

而趙官家也無奈歎氣:“李卿沒有疏漏,朕隻是有些不懂罷了……那就是你們一個個的,不光隻是文臣,便是武將、內侍、外戚,乃至於百姓,卻為何總想回到舊時,走舊路呢?須知道,舊時種種,明明釀成了靖康之變,明明就是一條不怎麼樣的路,卻為何全都如此依依不舍,如此將舊路視為正途呢?傳統的力量真就這麼大?朕為何說‘祖宗不可法’,不就是因為祖宗走錯了路嗎?”

李若樸麵色恍惚,一時竟然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而這位官家質問之後,也有些無力,隻是放開一個新劄子,卻不免搖頭吩咐:“以後莫要說這種話了,便是金人殄滅,回歸常時,也是新的常時,不是舊的常時……你寫篇文章來,將朕的這番意思大約表示出來,送給胡編修,放到下期邸報上。”

李若樸不敢反駁,隻是趕緊應聲。

然而,正當李若樸轉身往旁邊側殿閒房內而去,準備寫文章的時候,忽然間,身後趙官家卻又忽然喊住了他:“不要去了!”

李若樸聽得語氣有異,心中驚疑,卻也隻能趕緊應聲回身。

接下來,隻見這位官家手中捏著那份劄子反複看了半日,複又按在案上思索許久,方才再度平靜出言:“李學士,那篇文章暫時不要寫了!去喚四位宰執、禦史中丞、戶部兵部尚書,往文德殿議政!”

見到官家語調平靜,不知為何從南陽便入列翰林學士的李若樸反而一時心虛,隻好匆匆領命而去。

又等了片刻,坐在原地許久沒有動靜的趙玖,方才在周圍近臣們的小心環繞下起身往文德殿而去。到了彼處,四相、中丞、二尚書早已經隨李若樸彙集。

而趙玖這個時候到底是將謎底揭開了:

“兵部有員彈劾禦營後軍以折估錢貪腐無數,你們知道這事嗎?”

四位宰執,所謂都省正副趙鼎、劉汲,樞密院正副張浚、陳規,還有禦史中丞李光,外加戶部尚書林杞,一起看向了兵部尚書胡世將,而胡世將麵色不變,直接上前拱手以對趙玖:“陛下,臣知道此事,此員上奏之前曾與臣議論過陝西軍事開支。”

張浚打量了一眼趙官家的神色,蹙額出列:“官家,臣以為兵部有些本末倒置了……折估錢、屯田、空餉、役使士卒,這四樣乃是軍中常見弊病,怕是從古到今都少不了的,而眼下,全軍各處誰又能免?唯獨如今戰事未定,文武分製,有些事情是必須要忍讓的,也是上下的默契……胡尚書初為兵部事宜,怕是有些弄不清本末。”

周圍人多有蹙眉,但普遍性都沒有言語,便是李光也隻是歎氣。

而趙鼎想了一下,乃是以東府首相之尊上前一步,但居然也有幾分猶疑之態:“官家,兵部也是在履行職責,何況,禦營後軍之前在官家身前整編,基本上絕了空餉,再加上西軍習氣使然,還是本鄉本土屯駐,那折估錢這方麵習氣稍重一些,引來兵部不滿,也是尋常。”

趙玖麵色不變,宛如木偶:“朕不是來斥責胡尚書的,折估錢這些東西,朕當然也一直知道,你們說的道理,更是朕之前一直強調……朕隻是忽然覺得,這都建炎五年了,有些人有些毛病也該改改了,而且有些事也該做了。”

下方大臣,尤其是跟隨趙官家稍久一些的大臣,見到趙官家這幅表情,反而各自凜然。

“召吳玠、張俊二人入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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