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還在感慨的趙玖隻是哂笑一聲,便將之前與張俊所說的言論放了出來:“天下要吃飯的人多的是,所以朕寧亡國,也不將飯給這些人吃!”
“那輿論怎麼說呢?”呂好問繼續認真追問。
“這正是朕今日尋呂相公的緣故了。”趙玖終於認真相對。“無論如何,清算積弊一事朕都要執行下去的,而且絕不會有半點折扣,至於這些人,若繼續這般上躥下跳,朕隻好不顧名聲,真就做一回暴君了!且看他們到時候是去濟南呢,還是去大名府?”
不止是呂好問,旁邊立著的翰林學士李若樸都輕聲歎了一口氣。
話說,在場之人都知道,今日優伶的嘲諷並非是突兀到來,而是早有先兆的……隻說昨日呈上的劄子裡麵,就有不少人公開為之前散播流言的六家親貴求情,其中大部分求情的理由是這些人隻是無心之失,並無刻意煽動的理由;少部分人則認為,這些人沒有差遣在身,本身談論這些事情並不需要負責,官家逮捕這些人有違製度;而極少幾個人乾脆直接指出,乃是說這件事情的主要責任人其實是趙官家,是這位官家放任張俊在城內大宴賓客,有故意誘導相關流言的嫌疑。
除此之外,還有人上奏,說是五嶽觀、太學、城北含芳園蹴鞠場都出現了嘲諷官家刻薄的歪詩。
那麼為什麼忽然會出現這類事端呢?
須知道,那日張俊、吳玠離開之後,事情都還是很穩妥的,單獨的六家親貴被拉出去示威,不涉婦孺、不破壞宅邸家具、發回國債,反而一開始還有些人公開稱讚這位官家‘仁義’。
原因再簡單不過了,正是趙官家口中的‘清算積弊’一事。
話說,趙玖作為一個後世普普通通大學生,便是看過不少高端曆史穿越網絡,也是不大可能知道如何治國的。而且,他一出井就麵對著一個非正常狀態下的流亡朝廷,長久以來也不需要他知道該如何治國……一開始的時候,基本上就是地方上全麵權力下放,前線軍閥化,後方總統化,中樞呂好問那些人則做些縫縫補補的辛苦工作,他趙玖負責扛著龍纛給人打氣而已。
然而,隨著局勢變幻,國家漸漸正常化以後,身為一個天子,在搞定了指導思想後,就需要根據指導思想製定相應的主政政策了……但問題在於,他還是懂治國怎麼辦?
其實也好辦,那就是清算積弊——這是殿中侍禦史萬俟卨上奏提出的一個天才般的執政方略。
那麼什麼又叫‘清算積弊’呢?答案很簡單,就是將那位趙官家心裡厭惡到極致的太上道君皇帝幾十年的執政經曆,從頭到尾梳理了一遍,然後按著時間順序,再從頭到尾好生批判一番,最後,根據那位太上道君皇帝導致亡國的相關政策弊病,反其道而行之,予以糾正和整理。
譬如說,這位太上道君皇帝登基之初,首先提出要‘彌合新舊兩黨’,嚴禁黨爭,然後在向太後放棄監國權後,卻又迫不及待的大興黨錮,將蔡京提攜起來,將舊黨一並禁錮。
那麼換到趙玖這裡,自然是要發布旨意,提出要‘彌合新舊兩黨’,嚴禁黨爭,同時確定新學王安石一脈擁有更高一點的政治史地位……然後再公開批評一番太上道君皇帝的黨錮,害了多少忠良。
當然了,淵聖在靖康年間為舊黨張目的可笑策略,也要拉出來公開批判和反思的。
這一點,趙玖早已經做了,無外乎是再嘲諷一遍二聖罷了,倒沒有太多事端。
然而,就在張俊入京那幾日,朝廷卻又開始對那位太上道君皇帝為了穩固自己的地位大肆賞賜恩蔭員額的事情進行‘清算’了。
實際上,這個事情剛一展開,下麵一些貴人,便有些慌亂,說給張俊的流言多少有這麼一點試探的心思。
而不得不說,這些人終於還是猜對了。
張俊離開前一日,趙官家將這些放流言的人抓起來,張吳二人走之後當日,朝廷便開始正式清查二聖時期發放的恩蔭、賞賜,將建炎以來對國家無功無勞之輩,徹底清除出去,所謂剝奪文字……
這個政策,從大道理上來說,當然是沒有任何問題的,趙玖即刻明旨指示執行,而幾位宰執、多位重臣,也都表示了明確支持。
便是禦史台、太學生那裡的輿論也都是極為積極的。
然而,斷人財路,去人官位,簡直是雙重的殺人父母,所以,官僚士人層麵的支持,卻不耽誤東京城內忽然間便暗流湧動,趙玖忽然間便成為了‘苛刻之君’,趙鼎、劉汲成為‘懦弱宰相’,張浚、陳規成為‘冒進小人’……便是呂好問都戴了一頂新帽子,據說是‘居其位不能正君心’。
而事情也終於越演越烈,最終鬨到了眼下這個情形。
不光是有人題歪詩,也不光是伶人自以為得了民間輿論來當麵諷諫,便是官僚內部有了動搖的地步,甚至有權貴公開追憶起‘豐亨豫大’時節的‘聖政’來。
事情緣由明明白白的擺在那裡,沒必要多說什麼,關鍵是如何應對?這也是趙玖今日尋呂好問來的意圖……呂好問家中呂氏,本是除了韓氏外的一等一名門,很有些漢末袁楊那種公族姿態,官僚體係與權貴體係中,都有相當的發言權。
“可否稍加甄彆,限製剝奪範圍?”呂好問猶豫了一下,決斷還是再勸一勸。
“不行!”
“那何妨同時梳理靖康中的舊事,對靖康以來有功、用節臣僚予以嘉賞、追贈?”呂好問似乎早料到有此答複,卻是在思索片刻後,提出了一個建議。
“妙!”趙玖這才精神一振,直接拊掌。
“臣冒昧……可不可以分批分次,再將之前數年官吏半俸給儘量補上?”呂好問再做思索,繼續建議。
“不虧是呂相公!”趙玖眉毛一挑,當即應聲。“可還有嗎?”
呂好問苦笑攤手,周遭幾名近臣則麵麵相覷,各無言語……無他,呂好問的這兩個建議,早就有人給趙官家提出來了,比如說補官員俸祿這件事情,就是立在魚塘邊的起居郎虞允文提出來的,然而趙官家居然在這裡拍手稱妙?
也不知道是葫蘆裡賣了什麼藥?
“朕倒是還有些想法。”趙玖束手而笑。“何妨雙管齊下?”
“官家何意?”呂好問一時不解。
“朕昨日見到有人上書說,蠶桑之禮是皇後專禮,名不正則言不順,所以請立潘貴妃為皇後……”
呂好問微微蹙眉。
“而朕的意思是……”趙玖終於冷笑。“這些人扯到這裡,就不免有乾涉宮廷的嫌疑了,朕著實憤怒,所以想讓皇城司去,再抓個五六家!以作震懾!”
呂好問聽到這裡,情知自己過來是給官家擋槍的,也是有些無力:“官家,須防用威過度!”
“朕沒把這些人當做杜充、劉光世一般處置,又是留婦孺、又是留國債與家具宅邸的,當事人也多少流刑、充軍,還想如何?”
呂好問徹底無奈,隻能儘全力提醒:“須有證據確鑿,不可做牽連。”
趙玖點頭。
而楊沂中旋即在幾名近臣複雜的目光中出列拱手,卻又小心相對:“官家、相公,可要防著這些人家眷四處流竄?”
“不要。”趙玖冷笑相對。“入宮來求情也好,往親眷間哭訴也罷,朕且看他們如何折騰……”
眾人無話可說,楊沂中也即刻轉身準備往迎陽門去,這件事到此為止,也算是絕無轉圜可能了。
不過,就在此時,一名禦前班直匆匆迎麵而來,卻又帶著一個密劄盒子,楊沂中本能上前,臨到跟前看到對方是赤心隊出身,方才醒悟,卻又趕緊避開,然後直接越過對方出門而去……劉晏也是此時方才醒悟,趕緊上前接過,隻是打開一看封皮,便肅然起來,然後轉到亭上直接交給了趙官家。
趙玖見是河北太行山中訊息,同樣嚴肅,而打開大略看了一下後,卻又不禁失笑,並抬頭相對呂好問:“呂相公……馬擴來劄子,說了金國一件事,乃是金國國主吳乞買忽然中風,粘罕秉國!”
呂好問以下,周圍近侍文武,一並麵色大變。
“官家,可要喚回楊統製?”翰林學士李若樸上前一步,麵色嚴肅。
“不必。”趙玖繼續看著劄子後半段彙報,卻是微微搖頭。
“那可要喚宰執來議事?”李若樸繼續追問。
“不必專門議事,將此事發給都省、樞密院便可……”趙玖扔下劄子,抬起頭來,不慌不忙。“順便讓他們將追奪恩蔭一事,從速、從嚴、從廣,給處置了!不然金人北麵鬨起事來,這清算積弊一事,不免要稍作暫停……再追上楊沂中,讓他以指斥乘輿的名義,多抓個三四家……”
“官家。”李若樸看了一眼一言不發的呂好問,懇切再對。“事有輕重緩急……”
“這算什麼急事?”趙玖不以為然。“權臣秉政,最多有圈禁國主的嫌疑罷了,經曆了靖康變的人,還要在意這個?反倒是剝奪濫恩濫蔭一事,卻能省下多少錢糧?孰輕孰重,難道不是一目了然嗎?”
李若樸愕然當場,卻不知道該如何反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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