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這也不算什麼過分的事情,想要打贏官軍,總得四百路好漢勁往一塊使才行。
“西麵穀口最危險。”隔了片刻,彭鐵大忽然起身灌了一口雄黃酒,然後敞開胸口,以半胸黑毛相對其餘兩位大王。“俺領本部去西麵好了……”
其餘二人登時怔住。
但很快,李敦仁便也頷首不及:“彭大王是真好漢……若是這般,俺將興國城讓出來,渡江去平江東麵,以防備後麵傅選隔江來夾擊。”
李洞天登時怔住,卻是遮不住的興奮起來:“兩位大王都是真好漢!”
此言一處,能挨得上說話的好漢們也都豎起大拇指,跟著稱讚兩位算是真好漢。
當然是真好漢。
且說,這一次三人中的二人都拿出了誠意,彭鐵大自薦去最危險的西麵,而李敦仁此時主動渡江都東岸,雖然有保存實力的嫌疑,但作為虔州本土人,之前占據了興國縣城的人,此時主動放棄了興國縣城本身就很有說法了。
三位大頭領中的兩位展示了誠意,最後一位當然也要展示誠意了。
於是乎,李洞天稍一躊躇,便將自己想好的名號擺了出來,卻是要給彭鐵大、李敦仁各自上一個副天王的名號!
而兩位副天王受此大恩,如何能忍,當場公推李洞天為平江大天王,乃是讓他統領包括陳顒、鐘超、呂添、鈡大牙、劉八大五、謝寶、謝達等十來路大豪傑在內的四百路好漢,並要他合主力於此紅土嶺下,先行攻下紅土嶺,以作後續應對。
所謂投桃報李,李洞天既然做了大天王,卻還是不安,便又強著彭鐵大和李敦仁一起喝了血酒,與二人結為異性兄弟,算是定了另一層名分,才許二人匆匆離去。
二人既走,時值夏日午後時分,天氣炎熱不堪,李洞天既然一朝做了大天王,便不顧暑熱,親自號令施為起來,當頭便不計往日嫌隙,點了與自己有舊怨的鐘大牙做先鋒,請他先行攻打紅土嶺,以立下不世之功。
孰料,鐘大牙這廝不識好歹,也不知戰局危殆,居然隻是奮力敷衍了一陣,便被張憲輕鬆攆下來,卻又被李大天王當場識破,就在草棚之下將對方拿了,砍了示威。
不過,因為鐘大牙這廝的無恥,戰事到底耽誤了下來,等到李天王重新集結各處兵力,並調出自己的核心部隊,又選出呂添、謝寶二人為左右翼,並準備催動各路好漢,一起發力之時,此時日色已經西沉,暑氣卻也消了不少。
眼瞅著,也就是一兩次大規模攻擊的機會了。
但是,這還沒完,因為李天王忽然想起來,自己後營那裡曾經有一樁怪事,乃是無端多了一個大天王的旗幟,直到今日方才曉得是有天意玄機的,卻是又將那麵大天王的旗幟請來,恭恭敬敬立在了草棚之前。
還不忘讓各路豪傑湊了十幾個苗姑出來,帶著銅鼓,給此旗跳了一場著名的嶺南鼓舞,據說此番之後,此旗便會水火不侵了。
然而,一場注定讓東京某人感到豔羨的非物質文化遺產表演完畢,就在李洞天誌得意滿,立在大天王旗下,排出陣勢,準備號令十萬豪傑一舉攻下土嶺之時,衣錦鄉西麵穀口方向忽然便起了山崩地裂一般的動靜。
然後,就是數不清的兵馬從西麵湧來,旗幟清晰、甲胄耀眼、陣勢明朗,真真宛如滔天巨浪一般朝嶺下這邊撲打過來。
李洞天目瞪口呆,而此時張憲也毫不猶豫,自嶺上反撲下來,數百路好漢領著十萬之眾轟然而散。
“跑吧,李天王!”
有人從西麵過來,路過此處,對著尚在呆若木雞的李洞天奮力而呼。“彭鐵大本是嶽節度的細作,他到西邊是去接應官軍的,如今他直接後部變前部,放了嶽節度十萬大軍進來了!”
李洞天想起此番會盟本是彭鐵大的主意,卻是目眥欲裂之餘毫不猶豫向東麵平江而去。
然而,待他倉皇來到七八裡外的平江這裡,卻又與許多逃竄來的好漢們一般無二,隻能望著空蕩蕩的東岸和早已經被李敦仁部順手鑿沉在對岸渡口的渡船,以及那麵被解開的鐵索吊橋,失聲無語。
當此之時,有自以為水性好的,直接跳江強渡逃命,也有幾十路好漢凶性上來,乾脆折身向西準備背江一戰。
但是,大多數人,還是本能看向了新上任的李天王。
這畢竟是沒有成天王之前便天降大天王旗的天王不是?
不過,僅僅是片刻之後,李洞天便在許多好漢的目瞪口呆中親自一把火燒掉了自己那麵天王旗幟,並將燒不乾淨的殘片裹了石頭拋入平江。然後,一麵派出自家心腹部隊,與張憲一起夾擊那些準備背江一戰的混貨,一麵卻又倒戈卸甲,降旗遣使,向西恭敬而降。
五月盛暑,有大浪自西麵山間來,傾泄於興國盆地,亂了八年的十萬虔賊,四百路好漢,一日之間,徹底消失於平江西岸。
戰事結束的速度簡直不可思議。
實際上,等到嶽飛以堪稱兵不血刃的姿態輕易降服了十餘萬眾後,可能是夏日白天太長的緣故,居然還沒有日落。於是,這位禦營前軍都統便乾脆在紅土嶺下的草棚前就地設座,招待這些剛剛降了的天王、副天王、大頭領、小頭領,乃是準備就在今日處置了這些人的。
而數百位好漢斷斷續續交了兵刃,尚未落座完畢呢,卻見到軍中著名勇士,張憲的親衛頭子,綽號大馬勺的郭進親自領著七八個甲士,拖拽著一名被捆縛的嚴嚴實實卻又鼻青臉腫的昂藏大漢走了過來,然後繞過那些座位,來尋張憲,說是什麼不辱使命。
昔日相州幾個根基兄弟,湯懷性格沉穩,領中軍常隨嶽飛身側不提,王貴是公認的全軍副貳,而張憲如今在軍中也是獨領一軍的地位,基本上僅次於王貴、湯懷,與傅選齊平的,當然有資格發布軍令賞格,所以嶽飛並不在意。
不過,那漢子被郭進如牽牲口一般拽到草棚跟前,環顧左右,卻是忍不住仰天怒吼一聲,繼而朝著嶽飛大呼二字:“不服!不服!”
嶽飛莫名其妙,但還是正色相對:“你一敗軍之人,有幾個不服?”
“俺有兩個不服!”那漢子雞同鴨講,奮力而對。“若不是俺之前從山上滾下來受了傷,渾家和寨中兄弟又被圍住,哪裡會讓這個大馬勺輕易擒了俺?!”
郭進綽號大馬勺,本身就是因為他飯量大,平日裡乾脆將一個喂馬的大銅勺係在腰間,吃飯時代替飯碗,作為親衛頭子還能拎著馬勺去整飭軍紀……此時卻是歪打正著,被對方一語叫破了綽號。然而,軍中袍澤叫綽號是親密,此時一個俘虜來叫是什麼意思?
故此,郭進聞言,當即怒目,卻是一手拽著繩子,一手拎起手中馬勺,劈頭蓋臉將勺子拍到對方臉上,將對方鼻子給生生拍出血來。
可漢子也性子激烈,挨著打依然掙紮不斷,等郭進一被張憲叫停,口中更是繼續荒悖起來:“此事到也罷了!反正你嶽節度打仗到底厲害!可是這滿座之中,全是假好漢,俺這個真好漢,卻為何沒個座位,反而要捆著來見?隻因為刀兵相接時殺了你的部將嗎?你那部將,本就是個沒本事的!俺不服!”
嶽飛聽得好笑,知道此人是個混賬,而且也大約猜到此人之前殺了己方軍將,引來張憲部的注意,也不準備生事,便要推下去斬了了事。
但他轉眼一看,看到身前坐的滿滿騰騰、隻是盯著自己的幾百位好漢,又見不遠處密密麻麻數不清的降服賊兵,再想起此番南征北戰耗時許久,複又心中微動,反而失笑相對此人:
“那俺問你,你這個真好漢叫什麼名字?”
“俺叫楊再興,是被你們從湖南攆過來的。”楊再興鼻子滴答滴答滴血不停,弄得滿嘴滿下巴都是血,卻仰著頭昂然相對。“嶽節度,俺委實是個真好漢,今日給俺一次機會,他日必然讓你知道俺的本事!”
嶽飛一聲不語,隻是去看張憲。
張憲想了一想,卻也緩緩頷首:“若隻論本事,此人確係算個好漢,值得一個正將!不似其餘人,連個屁都不敢放,委實一群孬漢!”
嶽飛不顧周圍這些頭領麵色大變,仰頭大笑,便起身親自與此人解開繩索,準備親自帶此人入座。
孰料,這楊再興委實是個混人,嶽飛親自來牽他,他卻存了試探之意,兀自拿力不動。卻不料他到底是上午受了傷,然後又挨了大馬勺一頓打,而嶽飛又何嘗是個假好漢?所以此時被嶽飛一牽,居然戰立不穩,直接被牽了過去。
嶽飛牽著他到自己座位前,早有親衛在座前安了個馬紮,但試探失利的楊再興反而不願坐了:“節度是個有本事的真好漢,既會打仗又有力氣,俺站著就行。”
嶽飛微微頷首,也不多說,便兀自坐下,但坐下之後,卻又不語。
而夕陽下,彭鐵大與李洞天對視一眼,複又趕緊避席站起來,連帶著數百位好漢一起驚醒起身,引得周圍禦營前軍甲士冷眼來看。
“我意已決。”等好幾百位頭領一起站起來以後,嶽飛終於在座中緩緩出言。“你們這四百人,要赦一百個被逼無奈的以作朝廷恩義,要流一百個屢教不改的以正朝廷法度,還要殺一百個作惡多端的以儆效尤……剩下一百人,才會按照有無本事,或編入荊襄軍屯、或引入禦營軍中……在下話已說完,諸好漢誰同意誰反對,儘管說來?”
果然還是有真好漢的,登時便有四十餘人站出來反對,於是以儆效尤的就隻需五十多人了。
堪稱皆大歡喜。
ps:感謝琉璃琴同學的第三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