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玖點點頭,複又認真言道:
“韓世忠以外,有一個人,破家為國,屢次受朝廷輕視,卻又屢次救大局於危難。其人起於陝州,從無到有,橫跨大河內外,並聯崤關東西,寸步不讓,使形勢最危難之時,大宋東西沒有兩分,金人東西沒有合流,這都是他的功勞……此人在陝州,天塌不能移,地陷不能動,可謂勞苦功高,是也不是?”趙玖繼續認真問到。
嶽飛歎了口氣,就在亭中應聲:“臣常常想,李節度的功勞,根本不是斬獲多少、複地多少可以計量的,官家賜他‘中流砥柱’一旗,著實恰當。”
田師中依舊拱手,卻又漸漸緊張起來。
趙玖點了點頭,複又對道:“還有一人,河朔出身,卻南征北戰、顛沛流離,凡七八載,兩百餘戰,或敗或勝,但抗金北伐之念未嘗有半分頓挫。且此人治軍嚴明,紀律天下第一;為人純直,私德為帥臣之冠……朕常常引為同誌!嶽卿,事到如今,你的功勞、苦勞已不必再提,更重要的是你的德行、能力,也無人再能質疑,朕以為,卿也足以躍於諸帥之上,與韓李並列,如何?”
“臣慚愧!焉能與韓李二位並列?”嶽飛難得流露一分激動。
“田卿?”趙玖並沒有著急與嶽飛交流,而是直接看向了田師中。
“臣也以為如此。”剛剛還當麵彈劾嶽飛的田師中此時儼然已經有了準備,卻是毫不猶豫,脫口而出。
趙玖點點頭,稍微嚴肅起來:“朕有些話要與你說。”
“是。”
“京東既然平定,禦營右軍便當棄了徐州等屯地北移至青州左近為佳,這點你也好、張卿也罷,必然早有預料……樞密院也必然已經有了一些通告。”
“臣確係有所耳聞,也早有預料。”
“而禦營右軍一旦北移,對上河北金軍,便會與禦營左軍、禦營水軍聯合作戰多一些,此事不可避免,朕以為你們也該早就有所料。”
“臣與張都統等禦營右軍內中確實也早有所猜度。”
“還有登州海船的事情,朕早就跟張伯英說了,海船、河船截然不同,朕要在登萊一帶組建一個單獨的禦營海軍……編製不大,未必會專設都統,但也要單獨行動,序列上是與水軍、右軍、前軍並列的。”
“是,都統早早明確跟臣講了。”
“那就好。”趙玖稍微一頓,愈發嚴肅起來。“朕已經跟張卿寫私信了,你回去再當麵告訴他一遍……他當然還是禦營右軍的帥臣,是一方節度,但以後禦營前軍與右軍碰到一起作戰,讓他就不要再與嶽卿爭奪什麼先後了,一律以嶽卿為主!”
言至此處,趙玖稍微一頓,方才繼續言道:“朕念他資曆深厚,不願專門發公文失了他麵子,卻要在信中、在此處與他說個明白,你一定要轉達清楚無誤……這是朕的意思……若是他覺得不服,須親自過來與朕言語,清楚了嗎?”
“清楚了!”田師中早猜到有這麼一番言語,所以事到臨頭,居然有幾分釋然之態。
而趙玖複又看向嶽飛:“鵬舉,朕是知道你的心意與誌向的,加幾鎮節度使什麼的,於你而言並無多少意義,讓樞密院看著來吧……而朕之所以今日一定要喚你過來當麵對談,乃是要與你有另一番言語。”
“是!”饒是嶽飛性情深沉,此時嚴肅到極致之餘卻也不免有了幾分激動之色。
“李彥仙居中不可動搖,而李彥仙轄區以西,自然是韓世忠統攬大局,而李彥仙以東,從今日起,中樞若無明確旨意、文書,臨機決斷之事,便是你來統攬……”趙玖緩緩言道。“朕會與張榮、張俊、王德、酈瓊各有明確交代,讓他們遇到戰事以你為主,禦營海軍的首任統製,朕也選了你的舊部李寶……自今日起,朕的東側,就托付給你嶽鵬舉了!”
這便是正式的將黃河下遊的臨機指揮權交給嶽飛了,或者換句話說,除了韓世忠、李彥仙,在沒有明確聖旨或者樞密院命令的情況下,嶽飛事實上有權利臨時指揮其他所有帥臣。
“臣萬死不辭!”嶽飛俯首相對。
趙玖點頭,複又回複之前笑意,然後回頭去看楊沂中,楊沂中會意,又去看身後班直,班直中立即走出一人來,卻是捧著一麵疊起來的旗幟。
“這是給韓良臣的,朕也是糊塗,居然才想起來,可惜沒當麵給他。”趙玖輕鬆笑道。“不過給嶽卿看一眼也無妨。”
隨著官家言語,旗幟被幾個班直當場打開,卻是繡著‘天下無雙’的一麵大纛,與李彥仙‘中流砥柱’一般形製……原本微微好奇的嶽飛一時失聲,饒是他素來不計較這些,今日又得了天大彩頭,此時也難免有些豔羨之色。
而很快,旗幟便被收起,裝入木匣之中,封了禦筆的封皮……很顯然,這是要給韓世忠送過去的意思。
不過很快,似乎是窺見了嶽飛心思一般,趙官家複又招手:“還有兩個事物是給嶽卿的。”
嶽飛趕緊去看,卻見當先上來一人。
“這是張子蓋,張伯英最成器的侄子,在禁中也有一年了,今日發你軍中為將。”趙玖很快便揭開了謎底,儼然還是要給嶽飛在資曆最深的張俊身前加碼。
對此,嶽飛瞬間醒悟,而張子蓋也在一旁田師中的複雜眼神中朝新任長官拱手大禮相對,然後便當場站到對方身後與看了半日戲的楊再興、郭進並列而立。
“第二件物什……”
眼見著又一麵旗幟被班直捧過來送到張子蓋手中,嶽田張等人皆是果然如此之餘又滿是好奇之態,而趙官家卻是忽然笑了起來,準備賣賣關子。“本想讓嶽卿回去以後再打開看的,但正所謂好兒郎當東華門外唱名,有些東西拿出來便是給人看的,嶽雲這小子朕很喜歡,卿就不要等了,今日就打著這個大纛從宣德樓正門回去吧……隻此一回,不許推辭,正甫(楊沂中字)去做,務必讓嶽卿放縱得意一次。”
言罷,不待嶽飛再說什麼,趙玖乾脆直接揮手攆人。
就這樣,且不提嶽飛如何在宜佑門外便被楊沂中催促上馬、擺出儀仗,然後怔怔盯著身後被打開的那麵大纛發愣……一刻鐘後,大內之中,崇文院都堂上下卻也是齊齊沸騰,六部九寺五監一台官員,紛紛出門去看。
便是趙鼎、張浚、劉汲、陳規等人都一時坐不住,也出崇文院大門去看,然後各自目瞪口呆起來。
原來嶽鵬舉著錦衣騎馬居中,左右百餘班直,擺出郡王儀仗,直接耀武揚威從大內穿行……這倒也罷了……最引人矚目的的,乃是這名禦營前軍都統身後立著的一麵大纛,大纛形製與李彥仙的那麵差不多,關鍵是纛上自上而下書著四個禦筆大字,正是‘精忠報國’!
如此煊赫儀仗、矚目大旗,就在崇文院正門前直直穿過,然後在前方左轉,轉出了難得一開的宣德樓正門,卻又開始奏樂鳴鑼。
繼而在更多東京百姓、士民、官吏的目瞪口呆中繼續走馬穿門、唱名禦街。
和都堂的其他人一樣,首相趙鼎看了半晌,一直到鑼聲徹底消失不見,方才撚須喟然:“自今日起,亦有宣德樓前走馬的好男兒了!官家收攏這些帥臣的手段,真真是前無古人!”
樞相張浚在旁搖頭:“如此這般,倒不必為京東那些流言多計較了,總是好事!”
副相劉汲本想附和,卻到底想起自己隻是方城山上握手言歡,不免心中有些泛酸,卻是乾脆第一個轉回都堂辦公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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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便繼續獻祭一本新書《漢末縱橫天下》,呂伯奢兒子設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