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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是秋雨,燕京的秋雨與東京的秋雨還是有很大差彆的,最起碼溫度上是有很大差異的。
會議結束後,三位太子按次序離開,最後一位赫然是年紀尚輕的大金魏王完顏兀術。其人一直等到兩位兄長分彆乘馬離開,方才從尚書台中間議事大殿走出,卻先在門前屋簷下從親衛手中接過了一件白色裘袍,小心認真的穿到身上以後,又戴上了一個奇怪白皮帽子,最後才緩緩走下台階……這幅打扮不說和之前兩位太子相比了,便是和殿門前其他五大三粗的女真貴人,尤其是許多腦袋上直接露著宛如三個老鼠尾巴一般發型之人,也形成了鮮明對比。
且說,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是,隨著兀術登上了最高權利的席位,所有人都還是重新注意到了四太子的舊傷,那應該是在與南麵那位官家交手中落下的,貌似已經四五年了。
而且,如無意外的話,這個傷口應該是接近股間要害之處。
甚至有惡俗之輩帶著某種惡意,說四太子當日是撅著屁股逃跑,結果被韓世忠從身後射了一箭,正中臍下四五分處,水旱兩道之間,不但從此落下了畏寒、畏熱、畏雨等尋常外傷病根,而且連上廁所都困難,甚至有可能傷了腰子,從此不能人道,之前一段時間四太子不蓄胡子便是如此緣故。
不過後者明顯是誹謗,因為四太子近來又重新開始蓄胡子了。更合理的猜測是,這位四太子股下的傷早就漸漸好了,但堯山一戰中他狼狽逃回,乘‘木龍’渡河,浸泡了太久,卻又重新染了病,落下了一些導致身體虛弱的其他病根。
但不管如何了,在這個粘罕被錘殺的地方,無論四太子是什麼形狀姿態,都沒有人敢真表露不屑之態的,否則那就真的是昏了頭。
雨水淅淅瀝瀝,時停時現,大事既然已經議論妥當,幾位太子又先行散去,那其餘文武不論女真奚漢也都一並散去,唯獨秋雨這般拋灑,到底有些寒氣,雖說不至於都學著四太子這般早把裘衣穿上,可早早回去喝口羊肉湯暖暖身子卻也是極好的。
“四太子。”
隨著一聲如今難得聽到的稱呼在身後響起,披著裘袍的兀術回過頭來,卻不由在雨中微微一笑,繼而稍微駐馬相侯,原來,身後居然是樞密院副使秦檜親自打馬而來。
而等到秦檜來到身前,兀術方才笑對:“會之,如今他人都喊俺魏王殿下,怎麼隻你偏偏喊四太子?俺侄子都做了國主,俺哪裡還能是太子?”
白麵上沾了幾滴雨水的秦檜當場失笑,卻是握著馬韁搖頭不止:“心裡明白,但下官一張嘴卻總是改不了!”
“無妨。”兀術搖頭再笑。“國主總不至於為了這些事情就奪了俺的樞相……會之尋俺作甚?俺剛剛見你好友洪承旨去找了希尹,這般天氣,你們這些有學問的湊一起喝酒作詩,然後繼續學著南麵邸報上的話,輪一輪‘深化改製’的事情不好嗎?”
“四太子是在攆我走了?”已經跟完顏兀術並馬而行的秦檜繼續玩笑了一句,卻又不由感慨。“其實洪承旨若是知道四太子這般和氣,也早就過來了……但他也是艱難,雖說大金做事坦蕩,善待齊國那幾個人物,劉豫能做富家翁,劉猊和李齊兵都沒了,也能繼續做個統製官,他更是一來便入了中樞,但終究是有些擔心的……故此,他連做了燕京留守的舊主撻懶都不好親近,也不好來尋我,隻能去尋自己上司希尹副相。”
“你且讓他安心做事。”兀術當即揚聲回應。“隻要用心做事,無論女真契丹奚人漢人,大金國一視同仁,這是俺說的!”
秦檜等的就是這句話,卻不料一開頭便等到,自然忙不迭應聲,然後便準備尋機離去……政變之後,局勢微妙,而以秦會之的滑不溜秋,雖然之前與兀術關係妥當,卻也不敢輕易在三位太子之間做個定奪的,尤其是還有一個年少聰明又完全漢化的正牌國主坐在上麵。
然而,二人說了幾句閒話,又一起冒雨前行了一陣子,正準備分開的時候,卻不料雨勢忽然間又緊密起來……這便是秋雨的麻煩之處了,停是停不下來的,最多緩和一陣子,忽然間又會發作起來,卻又從不像夏雨一般激烈,隻是雨勢連綿,帶著寒氣透人心肺而已。
兀術與秦檜無奈,乾脆停到路邊,著人敲開了一家當街酒樓,然後也不叫什麼菜肴,隻是擲給還有些戰戰兢兢的店家幾枚金錢,讓對方在當街的門臉內支起桌子來,將一壺酒溫來,又讓後廚去給侍從們煮些羊肉湯。
至於兀術與秦檜本人,則直接當街而坐,溫酒看雨。
且說,秦檜原本隻是想給洪涯說項幾句,探探風聲,並未有深談之意,但事到如今,以二人之前的政治聯係,若是不說些什麼,反而顯得生分了。
“四太子。”
碳爐煮水,水中浴酒,店家將酒杯擺好之後便老老實實躲開,而秦檜瞥了眼店內幾個甲士,發現俱是久隨兀術的眼熟之人後,到底是執壺倒酒,順勢開口了。
“嗯?”
“女真貴人之間的事情與軍事上的事情下官都不大清楚,所以想問一問,此去河西,四太子可有十足的把握嗎?”秦檜親自奉上溫酒,一臉懇切。
“哪裡來的十足把握?”兀術接過酒來,微微一抿,也是望著前方雨簾一聲長歎。“此番明擺著是去奪活女兄弟的兵權、地盤,是要取人家身家性命的倚仗,又怎麼可能有十足把握?唯獨活女畢竟是婁室的兒子,他若是還有心智,便該曉得,真動了俺兀術,或者作出什麼不敬的事情來,他自己的勢力也就煙消雲散了……故此,十足把握沒有,七八足還是有的。”
秦檜若有所思。
“秦相公是怎麼想的?”兀術忽然瞥來。
“沒什麼可想的。”秦檜捏著自己手中的陶瓷酒盅,依舊若有所思。“隻是可惜……所謂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以四太子的尊貴,便是隻有一兩成的危險,也不該貿然去河西的。何況便是收服了活女,將那兩三萬兵送回河東,給了拔離速天大人情,西路軍卻還是三太子管束的,於四太子並無半點好處。此去河西,真真全是苦勞。”
“苦勞又如何?”兀術當場拍了下膝蓋笑道。“俺們三兄弟就俺最小一些,不去外麵跑跑,如何應對局勢?”
秦檜一聲不吭。
見此形狀,反倒是兀術漸漸收了笑意:“會之,俺知道你心意,俺也想掌權,俺也想肆無忌憚,但既然殺了粘罕,做了廢立的事情,便要講一個精誠團結了,否則必然生亂……自家三兄弟鼎足持著,已經足夠好了。”
“下官當然知道這個道理,隻是感慨做事之艱難罷了。”秦檜微微一啜,便放下酒盅,隻坐在那裡攏手蹙額看雨。“粘罕沒了,還是不能議和,三位太子親兄弟一起精誠執政,卻還是步履維艱……這邊剛剛安撫了京東之事,眼看著就要對河北地方上下手,那邊活女就生了亂子,太巧了。”
“巧不巧吧。”兀術搖頭以對。“大局如此,做事就該這麼難的,自古以來就是這麼個道理,不該怨天尤人的。”
秦會之終於一怔。
而兀術本人卻早已經繼續懇切言道:“宋人邸報上那幾篇分析兩國局勢的文章雖說有些誇大,但內裡還是有些道理的……所謂時來天地皆同力,運去英雄不自由……眼下咱們也好,南邊也罷,都沒有到運去的地步,也都沒有時來的倜儻,大家都得頂著種種艱難來做事,大家都難。所以無論如何,再艱難,也要把事情給做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