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候,李乾順實在是不敢從橫山防線那裡抽調兵馬,因為一旦有了閃失,出現野戰大敗的情況,哪怕隻是萬餘部隊,都很可能導致連鎖效應,最後弄得一個滿盤皆輸的局麵。
交戰不過數日,這名經驗豐富西夏國主便徹底意識到了一個現實,那就是今日之宋軍,絕不是昔日的宋軍,今日的大宋,也絕不是昔日那個大宋了。
指望著西夏自己單獨與宋人形成戰略平衡,一開始就是癡心妄想。
煎熬之中,李乾順唯一的指望便是女真人了,求援的信函開始一封接一封,以最快的速度從興元府發出,自橫山後方送達金軍占領區,活女、兀術、訛魯觀,堪稱見者有份。
大寧城,是黃河東麵金軍腹地通往延安的最主要通道。
這是因為經流此處的昕水與對岸延河的黃河入河口隻有區區十幾裡距離,而且延河口又在下遊,使得自東向西的後勤轉運非常妥當。
故此,針對延安而來的金國四太子完顏兀術很早便將此處當做自己的行轅,並在此處幾乎成功分化瓦解了活女集團。
轉到眼前,等到三月上旬,戰事全麵爆發以後,不知道跑死了多少匹馬的第一份求援信抵達此處後,這位實際上執掌整個西路軍與西線戰區的大金魏王直接粗略看完書信,便直接在大寧城的行轅大堂內做出了判斷:
“要救西夏。”
“殿下,先救活女吧!”因為戰事猝然爆發,專門從太原城趕來的西路軍都統完顏拔離速直接在座中開口相勸。“雖說活女與我有怨,可無論如何都不該棄了那一萬西路軍老兵的……與之相比,西夏人就算是亡了國又算個什麼?”
堂中其餘人等紛紛頷首。
且說,昔日延安府蝟集近兩萬兵馬,卻是借著趙宋官家入關的東風,以及入關後反而停戰的空隙,已經有小一半人隨著完顏撒離喝與蒲查胡盞撤到了河東。
故此,如今活女手上隻有一萬人。而完顏撒離喝與蒲查胡盞卻是坐在了這個大堂中。
“活女也要救。”兀術沒有做太多解釋,隻是起身在大堂內負手踱步片刻,然後便做出了確切回應。
“那魏王的意思是……出大軍渡河去延安?”拔離速死死盯著兀術,以至於眉頭緊蹙。
“不可以!”兀術果斷搖頭。“俺在這裡許久,看的清楚,大寧這裡去延安,過去容易回來難,何況延安多山、還有兩條漸漸漲起來的大河,根本不是咱們女真騎兵發揮的好地方……俺甚至懷疑,韓世忠說不得已經有足夠兵力切斷延河,逼迫活女從北麵撤走了,之所以在丹州按兵不動,就是在做局等俺們派兵過去,然後狠狠咬俺們一口。”
拔離速沉默不語,旁邊的幾個將領,完顏撒離喝、蒲查胡盞等人也都無聲……他們非常能夠理解兀術的想法,因為上一次堯山之戰的最大損失,便是完顏兀術自己率領的兩個萬戶。而那兩個萬戶之所以損失慘重,還真不是他們如何血戰,以至於損失慘重,而是戰後與其他部隊能夠有序撤離不同,他們被隔絕在了戰場另一邊,無法返回,然後在喪失了補給的情況下被聚殲在了黃河岸邊。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女真人實在是不想在河對岸打,也不想往陷阱裡跳。
“對岸到底有多少兵力?”兀術在堂內轉了幾圈,忽然開口。
“若說人力,自然是無邊無際。”拔離速攤手以對。“不用我說,四太子也該看過了、聽過了……自同州到丹州,民夫、輔兵接連不斷,隔河肉眼可見,旗幟密密麻麻,能想到的都有。”
兀術愈發歎了口氣:“戰兵呢?”
“戰兵隻能去算。”拔離速在座中繼續正色對道。“韓世忠禦營左軍一直在,吳玠禦營後軍一直在,李彥仙更是一直沒動過,無外乎是趙宋官家此番到底帶了多少兵進來……他們自己說是五萬,說是嶽飛的禦營前軍、王德所領禦營中軍、曲端所領禦營騎軍。這三家加起來自然能抽五萬過來,但是不確切,隻能說按照西夏人心中說法,這三人和他們主要部屬俱在什麼平夏城露臉了,打的西夏人向我們求援,而趙宋官家在坊州,彼處照說也該有些直接指揮的後備……可見便是有點虛張聲勢,也應該不會差太多。”
兀術頷首不停,最後直接給出了一個數字:“加上李彥仙,十五萬?”
拔離速想了一下,旁邊撒離喝也想了一下,卻都沒有吭聲。
“宋人有備而來。”兀術沒有糾結這個注定沒有具體答案,但所有人心裡都有點譜的問題,而是繼續順著這個推斷提出了一個結論與一個新疑問。“不能渡河,最起碼不能從延安渡河去援……反而得讓活女早做準備,必要時從北麵綏德軍、麟州走……麟州折可求妥當嗎?”
“不知道。”拔離速連連搖頭。“整個河對岸的陝北,延安府、綏德軍、晉寧軍、麟州、豐州、府州,全是婁室帶著活女打下來的,然後西京留守處置,但堯山之前恰好西京的契丹人作亂,新任西京留守乾脆是剛剛任命的六太子……”
“且不說此事。”兀術也是無奈,卻又愈發蹙眉。“俺還是有些覺得不對,咱們這麼多事,宋人如何沒事?他們果真有發動十五萬大軍在陝北拖延、設餌、決戰的糧草儲備?大軍放在駐地耗費是一回事,動起來的耗費是另一回事,一旦打起來就又是一回事……憑什麼俺們沒有準備,他卻這般從容?”
拔離速若有所思:“魏王是說漢人是在虛晃一槍,本意還是想恫嚇咱們,平白取陝北五郡?或許他們後勤根本支撐不了大規模戰事兩三個月?軍資春被也無力在延安發動一場十萬人的大會戰?”
兀術沉默片刻,艱難搖頭:“賭不得!”
拔離速嗤笑一聲,終於不再掩飾:“魏王,好話壞話都是你,到底該怎麼做?須也是你一句話!”
兀術緩緩以對:“時隔許久,早不是南陽情狀,韓將軍都已經死在對岸,俺也隻是想儘量不出差錯罷了……拔離速,你久在西路軍,你來說,若俺想救西夏、想保活女、又不想冒險過河、還想拖延住宋人,到底該如何做,可有個妥善的應對?”
“簡單。”拔離速聽到對方說起南陽故事,卻是恢複肅然,坦誠以對。“這正是末將來見魏王的本意……我想請魏王下令,合大軍往河中府,在蒲津、龍門津鋪設浮橋,壓同州;越中條山攻平陸,以壓陝州,逼迫宋軍自陝北抽調兵力與我在彼處對峙!而若如此,不敢說萬事皆可迎刃而解,卻也足以舒緩全局!”
兀術恍然大悟,此所謂圍魏救趙,或者說是假裝去圍魏,壓魏救趙之策。隻能講,千百年來,蒲津、潼關那邊一直為關中之鑰,果然是有道理的。
一念至此,大金魏王一如既往,卻是毫不猶豫做出決斷:“就聽都統所言,俺親自再去一次蒲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