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連鎖(2 / 2)

紹宋 榴彈怕水 12175 字 10個月前

使者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進入嵬名仁禮官署的,隻是茫然進去問安,然後說明情況,複又將察哥軍令奉上……可憐嵬名仁禮一個曆史留名的宗室儒生,前日聞得一個霹靂,昨夜又是一個霹靂,現在大清早還是一個霹靂,彙總訊息後卻是徹底失態。

這還不算,可能是因為蕭合達在夏州這地方統軍近二十載,執掌軍司也有五六年,所以根基深厚的緣故,未等仁禮恢複理智,便又有人一大早主動求見,然後居然是替軟禁中的蕭合達傳話。

“大王(嵬名仁禮是西夏舒王)。”後者乃是宥州本地的一名教練使,屬於中階武官,同時還是一名呂則(中階部落首領),乃是使者認識的人,而此人蒙得召見,入內俯首相拜,然後便懇切相對。“合達統軍說了,他兒子與下屬隻是不滿他被囚禁,一時犯了混,而現在國家危難,如果能釋放他,他願意出麵安撫諸子與部屬,然後帶著他們去龍州前線支援……如此,豈不兩全?”

嵬名仁禮聞言愈發覺得頭腦一片空白,居然在座中半晌不語。

而半晌之後,其人病急亂投醫,居然向另一側的使者問詢起來:“阿華,你覺得該如何是好?晉王讓我看管好合達,而合達父子又是這般模樣,到底該如何做?”

喚做阿華的使者一時張口結舌。

一則,想他一個龍州小部落出身,然後在飛龍院宥州分院主事養馬的,隻是因為前方打了起來,一時無人可用,這才在軍司中臨時充當了使者,如何曉得這般軍國大事?

當然了,放在平常,他很樂意巴結嵬名仁禮,但現在又如何?

二則,這教練使既然來替合達傳話,必然跟合達有牽連……當然了,橫山七州內恐怕沒幾個人跟合達沒牽連,便是他這個宥州飛龍院的主事也跟合達長子有點關聯……但問題在於,舒王殿下如何便能將察哥關於合達的軍令當著對方麵說出來?

使者既然不語,一旁教練使卻是大驚,直接在官署廳中地麵上叩首:“末將隻是曾為合達統軍多年下屬,昨夜又恰好值守,被他喚去傳話而已,不知道晉王有軍令……”

嵬名仁禮見到此人不但不做逼迫,反而主動退讓,一麵稍作釋然,一麵卻又因為種種消息心中焦慮惶恐悲切難耐,便乾脆揮手示意此人下去。

而此人起身離去,使者望著那名指揮使,卻是心中忽然亂跳起來。

無他,此時此刻,使者方才回過神來,繼而忽然醒悟,這名指揮使之所以如此老實,儼然是因為他並不知道興慶府已經被宋人攻下,也不知道國主父子失去消息,甚至都還不知道嵬名察哥已經率主力進發靈州了。

否則如何這般惶恐?

實際上,這個時候,宥州城以東,隻有他和麵前的舒王嵬名仁禮知道這些訊息……這是個優勢,但這個優勢怕是到了明天便沒有了,他又得是那個宋人戲劇中的弼馬溫了,甚至連弼馬溫怕是都做不得。

因為明天這個時候,所有人都會知道所有的消息,而到時候西夏的大局還能撐住嗎?

現在興慶府的消息沒傳開,國主的威勢還罩著所有人呢,蕭合達的兒子就敢造反,那等消息傳開,那些橫山部落頭人、眼前的指揮使這種人,還會猶豫嗎?

於是乎,鬼使神差一般,待嵬名仁禮回過頭來,阿華居然沒有將令牌交還,便跟那教練使一起躬身後退,離開了廳房。

而且和阿華想的一樣,平日參與軍務極少的嵬名仁禮心中已亂,更兼此時官署也亂做一團,匆匆召見之下,卻是根本沒有注意到此節。

轉出廳來,阿華與那指揮使從容拱手告辭,便匆匆出去官署,見到那幾個等候自己解散的甲士後,居然複又從懷中將軍司令牌重新掏出,然後凜然相對:“大王有令,你們依然隨我護衛調度。”

幾名甲士當然無話可說。

隨即,阿華翻身上馬,卻是率幾名甲士直接往城中一處寺廟疾馳而去,卻正是搶在那指揮使之前來到了蕭合達軟禁之處。

出示代表了舒王身份的銀色令牌,更兼阿華本是軍司直屬飛龍院的管事,本地多有認識,所以守軍稍作確認後,便放開禁製。而阿華堂而皇之入了寺廟,卻又強做鎮定,乾脆當著看守的麵喚來蕭合達,然後再度當眾朝蕭合達展示軍司銀牌,以及之前作為使者身份證明的軍司文書,並認真相對:

“合達統軍,舒王知道你昨夜讓值守教練使傳話,準備當麵召你詢問。”

蕭合達今年四旬有餘,正是壯年,先做夏州統軍(相當於都統),有數次出任橫山前線的總指揮官,不比嵬名仁禮,此時被軟禁居然還求了一副皮甲在身不去,卻是從那份文書上稍微看出一點問題……但越是有問題,他自然越是大喜。

至於,旁邊看守士卒也無疑慮,這事他們根本就是知道的。

就這般,滿城兵荒馬亂之中,一個臨時起了意的飛龍院主事,居然將一個關係到整個橫山安危的要害人物給直接控製到了手中。

而出得門來,這阿華複又強撐著心氣,做了最後的安排……先是以蕭合達不便在街上露麵為由,向守軍借來一副牛皮麵罩的皮盔,然後方才動身,居然真就往官署而去。

坦誠而言,此時蕭合達幾乎以為自己是會錯意了。

但很快,一行人回到官署,幾名護衛留在外麵,而阿華卻帶著一身尋常軍士打扮的蕭合達直接轉入自己公房,然後俯首便拜……複又起身低聲相對,隻說了幾句簡單至極的話便讓對方這個統軍二十年的契丹大將懵在當場:

“都統,興慶府已失,國主父子失去蹤跡,晉王察哥率大軍折返靈州,舒王仁禮已經失了分寸,宋軍都統吳玠在洪州城下,統製郭浩在龍州城下,你二子已經起兵……現在不要吭聲,隨我一起從側門出去,直接去我所領飛龍院取馬,我送你出城!”

幾句話下去,阿華已經滿身是汗,而蕭合達又何嘗不是如此?

二人幾乎是強行拿捏身體,轉身出門,果然從側門出去,入飛龍院取馬,然後輕鬆以銀牌從城門通行,卻是徑直往東北麵夏州而去,行至三岔口,便遇到了夏州亂軍。

到此為止,蕭合達直接脫掉頭盔扔在地上,然後昂然入軍,先將軍中財帛儘數賞賜於阿華,然後便下令折返夏州!

不是他不想去打宥州,而是以他幾個兒子動員的這大幾千兵力,根本打不下已經有了準備宥州,但如果他蕭合達親自回夏州召集諸部,卻會須臾聚起一支人數過萬、算是真正意義上的大軍來。

到時候,他還是不會去打宥州,他會去打龍州和洪州!

這一日是四月十七。

當日,宋軍進展依然艱難。

四月十八日,宋軍依然挫兵於西夏腹地……鹽州方向甚至遭遇到了大規模反擊,逼得環州知州楊政不得不倉促後撤,原本吳玠親自督戰、進展最快的洪州一帶,因為守將嵬名雲哥的回程,也變的不太利索起來。

但四月十九這一天,宋軍忽然便得到了許多橫山蕃部的大力支援,原本敷衍的不再敷衍,原本許多跟隨西夏的部落也有撤回山中的意思,宋軍當麵阻力忽然一鬆。

吳玠當然知道是怎麼回事,前一日,他就從身後的確切軍報中驗證了心中的想法,然後愈發睡得安穩起來。

二十日,更多的蕃部選擇了隨從宋軍,這些人剛一回到山中,便擦乾兵器上的血跡,帶著存糧、戰馬、裝備,轉到了宋軍大營,好像前幾天跟宋軍奮勇作戰的不是他們一樣。

對此,吳玠來者不拒。

而這日晚間,龍州忽然陷落……蕭合達早多少個月安排的內應打開了城門,然後郭浩與蕭合達合軍於城內,繼而片刻不停,往西南麵的洪州而來。

剛剛才回來兩天的嵬名雲哥狼狽不堪,隻能棄城而走。

到此為止,橫山七州,最中間的洪州、龍州、夏州整個失陷,宛如被剖心挖腹一般斷成兩截,西夏人經營了一百好幾十年的橫山防線,隨著興慶府的丟失,以一種越來越快的速度陷入到崩潰狀態中。

先人心動蕩,然後是兵力轉移,繼而是宿敵入侵,借著內部隱患暴露,最後終於轉化為了真正的城池淪陷,防線崩潰。

這一切,不過是在區區五日內發生的。

回到眼前,吳玠既然彙合郭浩、蕭合達諸軍,再加上無數倒戈的蕃部,合計不下四萬之眾,自然要大舉進軍宥州、鹽州。

但這個時候,他卻又聞得一個讓此時的他也有些慌亂的消息——官家攜禦營左軍解元、嶽超二將,合計七千人,逆北洛水北上,前日過鄜州不停,居然繼續北上,卻是從雕陰山大營西轉,已經快到保安軍了。

與此同時,聖駕身後還有呼延通部,以及李彥仙支援的翟琮、董先部,合計七千人,正往此處而來。

這位官家,顯然也是終於知道了興慶府的消息,而且比自己對嶽飛更有信心……不過慌亂之餘,吳玠也不得不承認,隨著這個消息的到來,橫山諸蕃部,投降的更快了。

原本有些桀驁的蕭合達也瞬間老實了起來。

“蕭都統大功,天子有召,要當麵賞賜。”稍作思索後,翌日清早,吳玠在洪州州城內大會諸將,然後當眾對著蕭合達假傳了一道聖旨。“龍纛就在保安軍,一個白日便能馳到……宥州已經慌亂不堪,讓你幾個兒子領兵隨本鎮一起去打就好,都統且去領賞。”

剛剛結束軟禁生涯才三天多一點的蕭合達有心婉拒,卻不知道該如何拒絕。

ps:感謝鹽拌西瓜大佬的上萌,這是本書第136萌,當然也感謝也許未來大佬的連續三盟……這都七八個盟了,萬分慚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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