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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夜無事,龐大的秋狩隊伍從興化啟程,繼續順灤河北上,卻在灤河上遊與落馬河上遊之間的曠野稍作停頓……這裡是天然的圍獵場,而且獵物正處於一年中最肥碩的階段。
故此,一場聲勢浩大的圍獵理所當然的就地展開,使得這場秋狩活動變得名副其實之餘,也讓所有人的情緒都隨之上了一個台階。
當日,十五歲的大金皇帝完顏合剌打馬而出,率先引弓射天,揭開了這場大圍獵的序幕。
而在國主的帶領下,諸文武大臣、部落權貴,也都紛紛踴躍……那些本就是漁獵、騎射出身的少數民族官吏根本不必多說,就連樞密院副使秦相公居然也一箭中的,在禦前射殺了一隻黃鼠狼,引來國主完顏合剌當眾誇讚。
不過,圍獵活動真正的高潮出現在第三天的傍晚時分。
這日傍晚,眾人點驗獵物,驚愕發現才十五歲的國主完顏合剌三日內居然射殺了一百二十七隻兔子!
這可是了不得的事情,不僅僅是說國主年紀輕輕就比南方那個趙宋官家在射兔子上麵更勝一籌,也不是說國主此舉如何彰顯了大金皇族偉大的漁獵傳統……關鍵在於,年輕的國主輕而易舉的用這些獵物狠狠回擊了傳言,他根本不是傳言中那個所謂‘漢家兒’!
哪怕他長得像個漢家兒,穿的像漢家兒,說話像漢家兒,但本質上還是女真人的種嘛!不然如何來的這麼多獵獲?
總不能說,這三天射獵的時候,他不是一個人在射獵,世祖完顏劾裡缽、太祖完顏阿骨打都附體了吧?
真要是附體了,那更說明國主是天降偉人,是白山黑水的血統,是祖宗庇佑啊!
類似言論,在隨後舉行的禦前賞賜環節完畢後更是達到了一個頂峰。
在這個環節裡,國主先是當場宣布建立一支直屬於自己的禦前近衛軍隊,然後便以此為由大量提拔射獵中表現出色的各族子弟充任自己的侍從;而對於年長者、有官爵職務者,則大量賞賜金銀、馬匹、財貨;這還不算,真正的戲肉在更後麵……在魏王完顏兀術的建議下,少年國主當場大麵積封王!
真的是大麵積封王!一日內數十個王爵就扔出去了!
不僅僅是國主那十幾個親叔叔們紛紛獲得王爵,許多昔日建鼎有功之臣,也成為了所謂大王……完顏銀術可成了蜀王、完顏撻懶成了魯王、完顏蒲家奴為吳王、完顏希尹為陳王……死人也沒少,死掉的前繼承人完顏斜也被追封為燕王,主持了靖康之變的斡離不被追封為宋王,婁室被追封為越王……甚至就連被攆走的前國主幾個兒子也沒少,吳乞買長子完顏蒲魯虎都被封為代王,其他幾個兒子也都有王爵,然後這位國主還當眾發出王爵的儀仗、賞賜,讓人立即送達。
一時間,群情鼓舞,上下齊齊展顏,當然要再度舉杯高呼國主一百二十歲無數次了!
就這樣,三日圍獵結束,眾人繼續北上,很快便來到了一處一望無際的鬆林地……這就是著名的平地鬆林了。
到了此處,便意味著抵達了契丹族、奚族的初始起源地。
在後世,平地鬆林受到了人類活動影響,大大縮水,甚至消失不見,但此時,這片一望無際,幾乎方圓千裡的鬆林卻是從大興安嶺南段一路蔓延到落馬河上遊(鬆山西北),一麵隔絕了西麵蒙古高原的侵擾,一麵卻又給了契丹人和奚人提供了巨量的生存資源。
而契丹人就是背靠著這片鬆林,從容發展壯大,繼而成就霸業的……有遼一朝,這片鬆林的記載不計其數,所謂青牛白馬的青牛,就是從平地鬆林裡出來,然後順著潢水來到臨潢府的。
當然了,即便是這片契丹人祖宗之地的千裡鬆林,如今也隻是女真權貴們射殺老虎、向國主展示武勇的遊戲之地罷了——進入平地鬆林東側,一路北上,平靜無事,前兩日最大的一個新聞就是有人入林射殺了一頭老虎,然後進獻給了天縱英才的少年國主。
不過,到了第三日一大早,有些該來的戲碼還是到來了——執政三兄弟中老大遼王的使者自東北麵來,說是契丹人與奚人聞得國主將至,一時震動,以至於相互聯絡,似乎稍有不穩之態,遼王隻有兩個合紮猛安,為了以防萬一,請國主與魏王先發援兵與他,讓他在臨潢府穩住局勢,所謂打掃乾淨再讓國主蒞臨。
魏王完顏兀術不假思索,直接應許,隨即,烏林答泰欲便率五個隨行猛安先行北上。
對此,周圍人也都沒有什麼異議……畢竟嘛,自從去年金河泊會盟後,耶律大石的觸角抵達邊境,很多契丹人與奚人便蠢蠢欲動,不然國主第一次秋狩的第一站為什麼選擇臨潢府?
某種意義上而言,發生政治事件,甚至流血事件本就是所有人的共識。唯獨大金國的軍事力量在黃河這一邊,依然是無可匹敵,所以不用擔心會出現岔子罷了。
故此,整個隊伍依然平靜,也隻有少數契丹、奚族出身的官吏稍有些緊張罷了,卻也被表現愈發出色的國主親自喚來進行安慰,然後免不了感激涕零。
當日傍晚,龐大的隊伍例行宿在了平地鬆林的外沿七八裡處的地方,具體來說是一條淺小潢水支流的另一側,隻是在河上有幾個簡易小浮橋,方便從鬆林中取鬆塔點火而已……這樣宿營是有說法的,依水立營是為了取水方便,而稍微遠離一點鬆林並在河對岸駐紮,是因為秋日鬆林須嚴防火災,萬一起火,小河可以有效阻礙火勢蔓延。
這對漁獵出身的女真人而言可謂是常識。
隻能說,這年頭講究環保的不止是一個趙官家,完顏氏也是走在時代前列的。
而彆人且不提,隻說樞密院副使秦檜這日晚間在國主帳中用過晚飯,回到自己宿營之處,隻是親問了一番魏王剛剛賞下來沒幾日的那二十個甲士,然後便早早入了營帳閉目養神去了……自從得了這二十個甲士後,這位秦相公就一直如此,再也沒有大晚上亂跑的毛病了。
和往日一般,太陽落山,黑暗降臨,營地裡卻喧嘩聲不斷,若是出門轉悠,雖然稱不上燈火通明,卻也算是星星點點了。
不過,今日似乎與往日不同,等到又過了半個時辰,帳外便隱隱有風聲傳來,這個風聲不是尋常風聲,乃是秋風卷動了數裡外的千裡大林海,林海翻滾成浪,遂有呼嘯之態,偶爾夾雜著猛獸嚎叫,端是奪人心魄。
盤腿坐在榻上,連衣服都沒脫的秦會之睜開眼睛,悉心去聽這風嘯,不知為何,卻居然聽得入了神,想到了無數奇奇怪怪的事情。
又過了好一陣子,風聲漸小,營地裡似乎也沒了其他動靜,秦檜才歎了口氣,準備直接就這般和衣而睡。
但也就是此時,忽然間,一絲不易察覺的呼喊聲自東麵傳來……好似野獸嚎叫,又好似風聲卷過什麼空隙,也有些像是人聲。
聞得聲音,隻是一瞬而已,秦檜便翻身坐起。
然而,那聲音隻是一閃,便消失不見,接下來還是微微風動,安靜如初。
秦會之歎了口氣,繼而苦笑起來,隻覺得自己小心過了頭,或許那日魏王賜下二十個甲士隻是嫌棄自己故意在朝中裝慫,不給他做事,以此來警告和監視自己,並不是自己想的那般……一念至此,這位秦相公直接翻身倒下,繼而閉目入睡。
然後,他就被忽然爆發的喊殺聲給驚的掉下了簡易木榻!
喊殺聲自正東麵而來,和衣而睡的秦會之既然翻落地上,卻是匆匆拎起原本就放在帳門旁的一雙靴子直接赤腳跑出帳來,然後隻是一回頭便看到東麵火光琳琳,還有人高聲呼喊不斷……有人在喊為都元帥報仇,有人在喊清君側殺兀術,還有人在喊大契丹萬歲,甚至有人在喊趙官家座下什麼什麼統製官領著什麼什麼山全夥在此……卻不知道是不是看了《水滸傳》?
喊得很是熱鬨,亂起了的營地更熱鬨,但秦檜隻側耳聽了幾聲,將靴子套上後便直接轉身迎上那二十個同樣倉促起來的甲士:
“諸位!魏王使你們過來,就是為了今日事,速速帶我過河去西麵!”
這群甲士有個首領,聞言先是一怔,繼而直接蹙眉:“不用去見國主與魏王?”
秦檜終於氣急:“足下若知道國主與魏王到底在哪裡,帶我去也行!”
甲士首領看了看挨著燈火通明的國主大帳,心中愈發不明所以,但事先魏王有囑咐,卻也不再耽擱,而是直接推開這個漢人大官的侍從仆人,護著這個漢人大官直接往西而去。
秦檜沒有理會自家仆從,反而主動指點浮橋位置,催促甲士速速趕過去。
待來到浮橋前,果然有嚴肅整備的甲士等候,將秦檜一行人接過去,複又讓甲士與隨從留在東岸抗敵,然後才引著秦會之孤身一人向小河西側某個不起眼的小坡而去。
小坡上沒點太多火,但秦會之天生眼尖,遠遠便看到了披著披風的大金國主和全副甲胄的魏王,二人正立在坡上,觀看對麵營地中的亂象……隻是看不到二人表情。
秦檜收拾心情,便要過去問安,卻不料臨到坡下,直接被甲士帶到了一地,儼然是不許他輕易上前打擾……這倒無妨,可讓秦會之感到無語的是,在暗淡的光線下,居然兩個熟人早早等在了這裡——是洪涯!
還有躲在洪涯身後的自家親戚鄭修年!
這兩個王八蛋居然跑的比綽號秦長腳的自己還快?!
不過,事到如今,也不好多說的,三人就在山坡下借著火光微微拱手行禮,然後便縮在陰影裡,隻是盯著坡上不過幾十步外的那對伯侄,然後豎起耳朵而已。
而等了一會,到底是有一個聲音從坡上傳來,打破了沉默。
不是彆人,正是年輕的國主完顏合剌,但聽起來語氣有些不佳:
“四伯父,作亂的到底是哪家?還是說連這些作亂的都是你和幾位伯父安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