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另一邊,隨著賞賜頒發下去,預想中的情況也出現了——頒完賞賜,台上諸多金銀銅絲卻隻去了不到區區三分之一,台下諸多軍士不免騷動。
這時候,當然沒必要讓趙官家開口,自有樞相張浚張德遠起身準備說明情況,然後趁勢宣布開始‘閱軍演武’。
然而,今日不知為何,總有突發之事。
不等張德遠下去說話呢,台下騷動便忽然擴大,然後嶽台一側某處居然直接喧嘩起來,儼然是有人忍耐不住,直接鬨出聲響來了。
台上諸文臣麵麵相覷,繼而麵色鐵青,這是他們最忌諱的事情了。
便是趙玖,麵色不動,心中也有些驚怒之態。
不過,好在喧嚷聲來的快去的也快,劉晏還沒帶著禦前班直走下嶽台呢,王德便拎著鬨事的人直接上來請罪了——一問才知,居然是此番在河中府立下首功的王德次子王順。
可能正是因為如此,王順才會忍不住喧嘩。
但不管如何了,這種事情絕對不能忍,趙官家稍作思量,便立即給了處置,乃是剝奪軍功,收回賞賜,攆出軍隊……他雖然心中怒極,卻不可能真的當著王德的麵殺人的。
何況,這種事情出現,若真是王順個人犯了衙內病反倒無妨,怕隻怕是整個軍隊的問題——一兩年沒有真正大戰,軍中各種老毛病非但沒有改好,反而又在基層起了某種驕躁之態。
而後者這才是趙玖真正驚怒之處。
又一場小風波過去,嶽台上的君臣各自強行壓下了心中泛起的巨大警惕之心,閱軍演武之事正式開始。
見到有明晃晃的賞賜,眾軍士自然踴躍。
而接下來隨著演武說明發下,自有隨軍進士例行講解,眾人這才知道,這一次演武並非是往日那般糊裡糊塗,反倒有些意思……
譬如騎軍比賽跑馬,分短途與長途,短途的許棄甲輕身,隻論誰先順著道路繞嶽台與嶽台大營一圈最快完成便可,長途的則須全副武裝,帶著一日乾糧一筒飲水,一包草料,自嶽台出發,往東京城南門外的青城取信物,然後再折回到嶽台,道路自選,除飲食草料外不許丟失關鍵器物,不許中途用他處飲食,誰先回來便是優勝。
除此之外,還有騎軍混操,又分兩種,一種是五十人一隊,兩隊爭雄,一種是百人混操,各自為戰,都是持包了布的木杆在馬上攻擊,卻不許安置韁繩與馬鐙,一旦落馬,便算失利。
再如步兵,也有跑步的,卻也與騎軍跑馬類似,隻是沒有坐騎而已。
而步兵混操,同樣類似,卻換成了取對方背心上貼的名字。
還有射箭的,也不是比誰花樣多,隻是立個靶子,靶子上自內而外畫成十圈,一筒箭射完,都是一般弓,一般距離,一般時間,一樣靶子,數誰最準,一目了然。
但射弩又與射箭不同,不是比準度,而是要用神臂弓,自己上弩,確保弩矢射到一定距離方才有效,比誰用更短時間射光二十杆製式弩矢。
其餘種種,從擲鐵球到拔河、到舉重、到投矛,再到軍中蹴鞠不一而足。
項目很多,日程也足足排開了十幾天……當日隻是宣布此事,而從傍晚起,百官折返,卻隻有趙官家與禦前班直,還有兵部相關吏員留在了嶽台大營,觀摩處置此事。
往後幾日,偶有官員過來,卻都是隨意了。
而不管其他,隻說一連數日下來,得益於趙官家的壓陣與這演武之事的公平,此事終究漸漸上了正軌,也確係調動起了軍中各部爭勝之心,場麵日漸精彩起來,甚至還吸引了大量民眾日日圍觀……這些場麵,多少讓趙官家暫且放下了王順那廝的事情,心情也一日日好轉起來。
待到四月底,雖然因為初次舉辦稍有瑕疵,但演武大會依然算是勝利結束,待到賞賜儘數頒下,而趙官家也終於隨再度出城的文武百官一起折回……按照趙玖的計劃,這次回去,他將會把自己早就開始應用的簡化阿拉伯數字(這年頭阿拉伯數字其實跟後世截然不同,甚至有些奇怪),然後連著圖表製度,進行一次徹底的、廣泛的推行,將之納入政府工作,甚至科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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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心情不錯的趙玖一馬當先,帶著文武百官一起折返,可行到開遠門(東京城正對宣德樓的西門)處,卻又一次遇到了意外——還是伏闕告禦狀的。
當然了,說意外也有點不妥當,這事太常見了,甚至是有傳統的,趙玖也沒有當回事,還跟上次一樣,自有相關人士按照既定流程來處置——既然是告狀而不是針對官家的勸諫,那自然是禦前班直將人帶到路旁,然後刑部的官員上前接過文書,又有其他官員上前安撫詢問。
而與此同時,大部隊卻是繼續啟程,依然緩緩往歸城內。
沒人把這件事情當回事,看了一場軍中運動會,心中又有了新計劃的趙玖更加沒有當回事……直到麵色鐵青的刑部尚書馬伸忽然越次上前,繞過四位宰執,當眾將一份文書交給了趙官家。
很顯然,這就是剛剛收到的伏闕告禦狀的文書。
趙玖先是不以為意,便在馬上接來,直接打開去看,但隻瞥了一眼,心下瞬間醒悟馬伸此番作為的同時,也是徹底驚怒起來!而這一次,比之數日前王順作為引發的憤怒還要巨大!
但他畢竟是多年的天子,也算是練出來了,麵上依然不顯,隻是將文書當眾隨意收起,然後輕輕瞥了馬伸一眼,便繼續打馬向前。
按照政治規矩,他應該將文書交予宰執們過目的,但宰執們沒有誰主動索取,便是馬伸也意外的沒有吭聲,隻是微微放緩胯下騾子的速度,回到宰執們身後的隊列而已……然後依然麵色陰沉不定。
這下子,不看官家與宰執,隻看馬尚書的表情,前排重臣們便都知道出了事情,卻也隻能佯作不知,然後強打精神,催促胯下坐騎,隨趙官家往歸向東……隻要到了宣德樓,入宣德門,就可以趁勢解散,然後私下去打聽詢問了。
然而,禦駕行到宣德樓前,又一次小小的意外發生了。
一隻飛鳥被儀仗驚動,從宣德樓門洞中飛出,幾乎是貼著趙官家身前飄走,這倒無妨,關鍵是,趙官家胯下大馬根本不是什麼名駒,隻是尋常馬匹,此時被飛鳥一衝,雖然沒有什麼驚馬失控的戲碼,卻居然一時趔趄,不敢往門洞中鑽了。
趙玖幾次催動,這馬都不得前進,也是沒好氣起來,便乾脆直接下馬,準備步行入宮,其餘百官無奈,也是紛紛從騾馬上下來。
而此時,可能是老毛病又犯了,下馬之後,工部侍郎左侍郎勾龍如淵卻忍不住失笑進言:“陛下,這禦馬怕是在嶽台見官家給了那麼多賞賜,也想求個賞賜乃至出身……”
愚蠢!
過頭了!
不知道多少人一起在心中冷冷嘲諷這名新晉大臣。
而果然,趙玖終於淡漠回頭,瞥了一眼勾龍如淵,複又看向那馬,卻又目光掃過了幾位宰執和尚書,最後看向了一旁的楊沂中,並冷冷下旨:
“區區一馬,無故而求賞賜,置禦營眾將士於何地?斬了此馬,傳首示眾!”
言罷,這位官家直接拂袖入宮。
見此情形,勾龍如淵目瞪口呆,繼而麵色慘白,驚愕立於當場,而其餘重臣也多失色……他們的確看出了官家心情不好,也看出來勾龍如淵是過頭了,惹到了官家,卻也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事情會到這種地步。
官家直接消失在偌大門樓內,空留儀仗與百官在門外,而楊沂中與身側劉晏對視一眼,也是無奈,卻是喚來兩名班直先將鞍蹬去掉,然後劉晏親自拽住馬首,楊沂中親自拔刀,手起刀落,便將這匹禦馬斬殺於宣德樓前。
馬首翻滾,血流滿地,自有班直上前‘懸首示眾’,而眼見著楊劉二人帶著血漬朝宰執們行禮告辭,然後匆匆入宮,百官各自心驚,議論紛紛愈發猜度起來不提……另一邊,趙玖回到宮中,卻沒有去後宮休息,反而是去了後院石亭,並在那裡鐵青著臉將馬伸遞來的文書打開,然後細細去看。
文書上的事情其實非常非常簡單,趙玖之前看了兩眼便已經曉得,此時去看也沒有什麼花頭……無外乎是幾名在京的福建士人於上次告禦狀解決了番寺問題後大受鼓舞,隨即再接再厲,發揚了大宋不以言罪人導致的伏闕傳統,再度彈劾了一名在他們福建非常著名不孝子的事情。
按照文書裡的說法,這名不孝子早早功成名就,位極人臣,卻從不奉養自己的父親、母親,甚至多次對父母口出怨恨之言,實乃不孝至極,正該去位以正視聽。
倫理孝道,素來是這些士人喜歡議論的東西,鄉間士大夫自有維護綱紀的傳統,這也是常事,而且彈劾大官不孝……隻要不被打擊報複,那成敗皆可邀名,就更不必多提。
但這些不是關鍵,關鍵是這名不孝子叫做胡寅,乃是當朝工部尚書,昔日太學三傑之尾,是趙官家的心腹重臣。
除此之外,趙玖從一開始便大約猜到,這封來自於福建民間鄉黨的彈劾內容,恐怕是真非假——胡寅就是個‘不孝子’。
ps:例行獻祭《演員沒有假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