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騮馬新跨白玉鞍,戰罷沙場月色寒。
城頭鐵鼓聲猶振,匣裡金刀血未乾。
且說,建炎九年最後一日,趙官家與嶽飛同日破城,太原府、大名府齊齊落下。
其中,暫不提大名府外如何,隻說太原城內外,宋軍主力部隊其實也算是陷入到了某種形勢的混亂之中,隻不過,就太原這個誇張的敵我對比態勢,隻要能掃蕩乾淨城內的金軍,亂一晚上,也就亂一晚上了。
而且,這種亂象的最常規表達方式,無外乎是陷入亢奮的宋軍不願意出城回大營裡安置,到處去搜檢金軍罷了。
一個下午,便有三名猛安、數十名謀克被生擒死拿,或是捆縛,或是人頭,直接送到趙官家身前。這其中值得一提的是,到目前為止,依然沒有女真猛安願意投降,所以,趙官家臨時駐蹕的太原內城府衙大堂門前,一時間斬首之事接連不斷。
“好讓官家知道,此人便是完顏折合。”
就在趙官家以下,諸近臣、軍官、‘以備谘詢們’稍顯無聊之際,忽然間,禦營中軍副都統王德居然親自牽引一人,踩著暗紅色的血漬進入堂內。而聞得王德此言,滿滿騰騰的府衙內自然也是群情振奮,便是趙玖也一時精神大振。
沒辦法,這可是金國太原主將,且是韓常之後第二個被生擒的金國萬戶。
要知道,宋軍、金軍軍製不同,之前金國國力昌盛之時,一個萬戶便能主導方麵進軍,以至於彼時行軍萬戶能直接比照宋軍禦營部隊裡的都統,猛安也幾乎相當於統製官,後來局勢稍微平衡,行軍司這種製度普遍使用,金軍也有了領軍數萬的常設都統,自然是都統對都統,可即便如此,也不能說萬戶就落到相當於統製官那個地步。
何況還是折合這種有名有姓的,從十年前靖康之變時便聞名兩國,後來多次隨完顏婁室掃蕩關西,並參與堯山大戰,以至於上了戰犯名單的資曆萬戶?
也難怪王德居然要來親自報功了。
閒話少說,回到眼前,趙玖朝王德點點頭,然後看向被捆縛的那名金將,卻又一時猶豫。
但很快,在所有人的屏息凝神中,這位大宋官家還是認真開口以對堂下之人:“折合……朕與你說個實在話,依著朕之前發布的檄文與戰犯名單,是沒必要勸降的,但你是朕活捉的第一個女真萬戶,還是完顏氏出身,所以你若願降,朕可以破例赦免你死罪……你可願降?”
全身被捆縛嚴整的折合自一進門便盯著坐在昔日拔離速位置上的趙官家看個不停,此時聞言,更是深深打量了一下對方,似乎要將對方容貌記住一般,然後便緩緩搖頭,平靜以對:
“外將不死,一開始純粹是破城太速,心中氣餒,待到被圍,就隻是想來近處看一眼官家模樣而已……如今看了,死而無憾。”
周圍許多事後跟來的文職,尤其是幾個年輕一些的東南‘以備谘詢們’,聞言紛紛唏噓,好像撞到什麼大新聞一般,便要看趙官家怎麼答,好今日回去寫到自己的《從征記》裡。
然而,趙官家聽得此言,卻隻是點點頭,然後麵色不變,直接在座中揮了揮烏七八黑的手,言簡意賅:
“斬了!”
周圍這些文官,登時氣餒,而那些班直,一下午不知道執行了多少次這個命令,乃是即刻蜂擁上前,將此人拖拽出去,就在堂前地上按住,一刀砍了,須臾便奉上首級,而趙官家也隻是再度揮手,顯然並不在意。
唯獨一來一回,地上血漬更加明顯,倒是讓很多來得晚的人知道地上這些血漬是怎麼來的了。
“給東京的快報中加一句話。”趙官家想了一想,複又相對身側近臣。“告訴他們,再改一改那個說法……凡金國猛安、萬戶兩列,各自第一個出降者,赦其死罪。”
諸近臣會意,匆匆去忙。
而趙玖也看向了王德,並終於微笑起來:“王卿,今日發的好利市,可有什麼言語,還是暫且存公待戰後總計?”
“官家!”
王德當即在堂上下拜,迫切至極。“計量功勳,自然是戰後的事情,這是官家規矩,臣此時絕不敢多言,但臣也真有一小事……請官家赦免臣次子王順,不要官祿,隻要他能以正卒身份繼續效軍,臣便感激不儘了……功勞前途什麼的,讓他自家去取。”
趙玖當即再笑:“王順犯了什麼事,朕都忘了,但無論如何,能赦金人,不能赦他嗎?加他準備將職銜,依然在你身前效用。”
王德一時如釋重負,匆匆謝恩,又與堂中諸文臣武將團團拱手,便乾脆立在堂中,不再理會外頭事宜了。
而此事一了,不待有人恭喜趙官家擒殺折合,卻又有軍官匆匆過來請示,但不知為何,此人來到堂中,看到滿堂人物,複又有些畏畏縮縮,隻在門前猶豫。
趙玖見狀,微微一努嘴,原本就迫不及待的仁保忠即刻扶刀向前,與此人一起在門外交談。
片刻之後,仁保忠折返,倒是還算乾脆:“回稟官家,又有擒獲,下麵不知道該如何處置?”
“這次是什麼人?”趙玖不以為意。“折合都殺了,猛安謀克殺了幾十,有什麼人直接報上便是……”
“是金國太原行軍司的家眷……”仁保忠俯首相對。“剛剛在內城西北角的倉房內找到了。”
“拔離速家中女眷?”趙玖一時恍然。
“不止是拔離速的家眷,還有折合本人家眷,以及其他一些直屬太原的猛安、謀克家眷,本地官員家眷,之前全都被折合統一安置在內城拔離速府邸中,剛剛戰事一起,便在拔離速側室大氏帶領下逃到倉房,負隅頑抗。”
“大氏?”趙玖若有所思。
“渤海大氏。”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今日戰後,仁保忠行為舉止,明顯更加小心翼翼起來。“大氏是渤海貴種,渤海在金國國內,地位也僅次於女真人,金國高位者多與渤海大氏、高氏結親,如當今執政的大太子完顏斡本,就有個側妃大氏,他長子完顏亮便是大氏所出。”
趙玖愈發醒悟,繼而再問:“然後呢?是問朕該如何處置嗎?”
“是。”仁保忠依然恭敬小心。“那些金國女子、少年,多有潑行……不敢帶到禦前,還請官家直接發落。”
“多有潑行。”趙玖想了一下,直接給出了自己早就醞釀的一個答案。“那就先看管著,等湊得多了,就送到蘭州去,交給西遼官員,說這些人都是遼國故種……讓他們拿戰馬、波斯與河中特產來換。”
此言一出,堂中陡然一靜,但出乎意料,沒有任何勸諫或者反對的聲音。
至於仁保忠,雖說見多識廣,此時也不由跟著怔了一怔,但怔了一下後,偏偏又無話可說……渤海人、女真人,可不就是遼國故種嗎?耶律大石過來,也不能否認這一點。
不過,其人還是說話了:“還有一事。”
“說來。”
“那個抓到女眷的統領官說,除了蕃婆子與少年郎有些潑行外,也有些人主動求情開釋,其中一人,自稱是東京李師師……”仁保忠認認真真繼續彙報。
堂中安靜的一根針落下都能聽到,便是王彥、王德都隻是豎著耳朵低著頭,更遑論抬頭看屋頂的吳玠等人了。
但是,趙官家幾乎沒有任何停頓,直接笑對:“這倒是奇了怪了……之前劉子羽弟弟劉子翬曾對人說,他在江西見過李師師……怎麼這個李師師又跑到河東來了?”
仁保忠一時不知該如何應對。
倒是趙玖,明顯不以為意,反而哂笑:“算了,不管真假,無外乎是求生罷了……而且便不是李師師,也是靖康中被劫掠的漢婦,按照直接軍中規矩,這般人物隻要自求,皆可直接遣散安置,所以按照成例,發她一筆安家費,讓她回東京去吧……至於她是李師師還是王師師都無所謂,反正總不能送到少林寺吧?那樣豈不是在羞辱太上道君皇帝?”
仁保忠重重頷首,便轉身趨步離開,專程安排去了。
小小插曲,不足為道,就這樣,接下來又有幾件小事稍作處置,無外乎是派出禦前班直監督軍紀,庫房倉儲接手檢查,順便又有一個猛安兩個謀克被擒獲,但依然無人原降,一刀砍了了事,不過些許時間,天色便已經徹底黑了下來,可以想見,今日這種臨時事端也要告一段落了,但接下來,似乎才是正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