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兀術的抵達居然沒有打破這種脆弱的平衡,因為就在這位大金執政親王的旗幟出現在金軍側後方的同時,韓世忠的大纛也出現在了太平河上遊地區,其部早在十餘裡外便掛上了標誌性的銅麵,儼然是早早做好了開戰準備……故此,完顏兀術立即掉頭,與韓世忠直接開啟了第二個大規模臨河對峙的現場。
非隻如此,隨著兩處主力戰團的成型,兀術還從高地上抽掉了訛魯補部往高地側麵兩大塊部隊的結合處彙集。
另一邊,宋軍的輕騎兵們也即刻調整,最可靠的李世輔部被安排到了兩麵大纛中間的結合位置,耶律餘睹與忽兒劄胡思汗父子分彆往更遠的兩側鋪陳開來。
信使在兩麵大纛之間往來不斷,更多的傳令兵則不停的從兩麵大纛下分散彙集,將兩位節度的軍令傳下。
太陽愈發西沉,金軍步卒大量抵達,在訛魯補部原來的位置列陣,訛魯補率本部騎兵離去後,消失在高地後方不見……彼處,元帥完顏拔離速早已經率一萬多一人三馬的純粹鐵騎在彼處靜坐等候了,完顏活女、完顏剖叔、烏林答泰欲等人旗幟皆在此處,訛魯補的後撤,使得拔離速手上這支撒手鐧達到了兩萬之眾。
而金軍依然沒有下令對呼延通發起總攻。
這一次,理由不是誰不敢做主了,而是拔離速和兀術溝通後,一起注意到了太陽的位置……天色越來越晚了,而且漸漸有些陰沉起來……和呼延通區區一部相比,他們必須要確保部隊不能因為天黑而失控。
沒人願意稀裡糊塗打夜戰。
但是,也沒有人可以控製局麵,就在拔離速和兀術做出大部隊可以稍微後撤,但是一定要以局部優勢兵力在天黑前發動突襲吃掉呼延通部,獲取既定勝利的方案之後……事情忽然就不受控製了。
引發這一切的是西北麵的又一支宋軍援軍。
天氣愈發陰沉,趙官家的龍纛與一支數量不亞於兩個大纛下主力集團的援軍出現在西北麵的時候,既沒有迎風招展的良好視野,也沒有什麼甲光向日金鱗開的壯觀……那是李彥仙部抵達時的專享。
但是,隨著龍纛出現在雙方視野內,局麵卻直接失控起來——各部本能整肅,進入臨戰狀態,但紀律最差的蒙古騎兵卻過了頭,其中一部直接從一處防守空虛的淺灘朝對岸發起了突襲。
旋即,讓所有人心裡一緊,但卻又早有預料的場麵出現了,早就因為倉促聚集陷入緊繃對峙的兩軍直接失控,雙方各部從前沿對峙的淺灘、橋梁處相互發起攻擊,然後戰團迅速擴大,繼而攪動了十幾裡長的戰線。
軍令、戰術全都失效。
趙玖自己怕是都想不到自己的抵達會產生這種效果。
便是隨著龍纛一起抵達的吳大,都陷入到了一時的茫然之中。
這還不算,隨著趙官家的龍纛在李世輔部後方立定,悶雷聲忽然響起……條件反射一般,所有人都以為是大股騎兵來襲,金軍早早派人從上遊或下遊潛渡。
但是,剛剛登上一輛高架車子的趙官家環顧兩側,卻根本沒看到一覽無餘的兩側平原有什麼明顯煙塵。
實際上,聽到雷聲後,一直潛伏在高地後方的拔離速都懵了,他也以為是哪裡埋伏大股騎兵呢……或許是曲端的騎兵從側後方來了?
而很快,倆家就都反應過來了,這次是真的打雷——傍晚之前,雲色駁雜,漸漸濃重,繼而春雷滾滾,天昏地暗,雨落如流。
沒人願意打爛仗,但忽然到來的雷雨把這場仗直接變成了一場爛仗!
雷電、雨水和黃昏將最後一絲傳達軍令、控製部隊的可能性給輕易抹除,同時也將原本已經交戰到一起的各部從戰爭的狂熱中從上到下給澆醒。
韓世忠聽到雷聲前,幾乎已經便要直接下令全軍渡河與當麵的兀術全麵交戰了,呼延通也準備直接朝高地猛撲。
但是雨水一落,伴隨著雷聲、雨聲下根本分不清是哪家的鳴金聲,雙方交戰部隊都開始有意識的後退。
唯獨後撤過程中雙方的路線、敵我的態勢完全模糊,遭遇戰到處都是。
而且很明顯的一點在於,由於是宋軍首先發起的戰鬥,且有部隊越過河去,所以注定要成為這場爛仗中損失更大的一方。
春雷滾滾,四野茫茫,趙玖立在車上,任由雨水衝刷著臉龐,也陷入到了一種茫然姿態。
這由不得他,誰攤上這個情節怕是都要懵逼,而且這種情況下,除了懵逼,似乎也沒什麼可以做的事情,雨水一落,他想看清一點戰況都得靠閃電那一瞬。
戰場太大了,部隊太多了!
“官家。”
吳玠從一側扶住了趙官家。“趕緊下來……高處容易招雷,立金針避雷,還是官家在邸報上說的。”
趙玖這才回過神來,匆匆下車,卻又見前後左右,包括自己都是一身金屬甲胄,更是無語。
“陛下。”待到趙官家來到地上,吳玠語氣稍顯低沉。“臣慚愧。”
“晉卿有什麼可慚愧的?”趙玖趕緊搖頭。“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誰還能管得住下雨了?況且一場爛仗,便是因為此河咱們損失多些,也不可能造成真正大的戰力損耗……但無論如何,現在都得做些事情,不光是收攏部隊……收攏部隊是延安郡王和李少嚴的職責……咱們也要做些事情,以確保士氣不餒。”
“官家。”吳玠張口以對,語氣愈發謹慎,卻又顯得格外堅決。“這兩日咱們大舉壓上,強行推進戰線,而今日事則說明,雙方都已經逼近到了極限,再沒有回旋餘地,便是今日下了雨,也隻是依著這條太平河稍作維係罷了……如此局勢下,越是緊張,越不可後退,所以,咱們首先得在河這邊立寨,方便出兵,同時確保太平河這一側沒有金軍據點!”
趙玖在雨中想了一下,忽然開口:“朕記得今日消息送到前,你本來是要李彥仙率部去取獲鹿縣城的?獲鹿縣城是不是在這一側?”
“是。”
“有多遠?”
“距此處十幾裡,不過不在正西北,在此處偏東麵,距離這太平河不過五六裡。”
“裡麵有多少守軍?”
“一個猛安……”
“確定?”
“臣確定。”
“拿下來!立即冒雨摸黑拿下來,今日就在獲鹿縣城過夜,並以此城為中心,大舉立寨……讓劉晏親自督四個統製官去,四麵攀城,一舉攻下!”
“是!”
軍令匆匆傳下,前線依然亂做一團,雨水中趙玖複又忍不住再問。“晉卿,金軍為何放棄獲鹿縣城,反而要在石邑鎮周邊立寨?”
“臣今日之前隻以為他們是看中了石邑周邊平坦無漏,又或是擔心我軍以火藥炸城,壞他們士氣……但今日來到陣前,便瞬間醒悟。”說著,吳玠以手指向東南河對岸方向。“官家,河對岸那片高地不知官家可曾留意?”
趙玖留意個屁!
他現在都是懵的。
但是,這不耽誤他借著閃電一閃,立即注意到了那個高地。
“官家,那應該是河對岸唯一高地,臨河兩三裡,去石邑大營十來裡。”吳玠認真以對。“方圓六七裡。”
“朕懂了。”趙玖恍然一時。“他們不是看中了石邑,而是看中了這塊高地,河對岸一片坦途,隻有這片高地居高林下,若開戰時他們能如眼下這般占據高地,則可居高臨下,掌握四麵戰況,隨時發騎兵掃蕩支援。”
“官家睿斷。”吳玠點頭讚同,卻又稍作延展。“但又不止如此……如此大戰,不可能追求固定戰術,如今日這般據高地壓製我軍渡河部隊,從容出擊想來也是有的……但也有可能是以那片高地為誘餌,故意引誘我軍去攻,而我軍為得視野、戰利,明知是誘餌也不得不攻,屆時,等我軍身後援軍因為此河進取乏力,他們便集中大軍掃蕩,吃下高地上的我軍部眾,重奪高地。”
“朕懂了,反正高地在此,太平河在此,我們攻,他們守,主動權在他們手中,戰術上總是不缺套路的……是也不是?”
“陛下睿斷。”吳玠再度重複了那句話。
閃電又一次亮起,四野迷離,便是河對岸的高地也顯得模糊了起來。
而已經全身淋透的趙玖望著河對岸方向,在雨中搖頭不止:“不管如何,且待雨水停下,曲端彙集……他應該也就是這兩日了……屆時再做打算不遲。”
轟隆隆的雷聲之中,吳玠欲言又止。
ps:感謝安總的白銀盟,感謝蕭棠舍人大佬的上萌……後者是本書第202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