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趁此時機,突合速的心腹侍衛成功抵達了南側漢兒猛安所主持的陣地……這裡因為呼延通的主攻方向緣故,一直維持著低烈度戰事,部隊齊整了很多。
“萬戶是這般說的?”
那名素來喜歡拍馬的漢兒猛安聞言先是一怔,旋即蹙眉。
“不錯。”
親衛稍顯不耐,應了一聲,便匆匆打馬而走,根本不再理會對方。
而人一走,周圍低級軍官便都彙集起來,等待那猛安決斷。
這漢兒猛安思索片刻,一聲苦笑:“這個時候,先走或是斷後都隻是聽天由命,不如留下來堅守,且觀局勢。”
眾人麵麵相覷,但看四麵形勢,卻也隻好裝作沒有此事,繼續與正麵的契丹輕騎相互消耗。
就這樣,那名親衛再度返回到了突合速身側,將訊息送達的結果告知了自家萬戶,但是一直到呼延通又一次被打退,卻始終不見南翼部眾動彈……既沒有趁機撤退逃走,也沒有為情勢所感,主動來救。
“倒是我小覷了這個聒噪漢兒。”突合速那支被射穿了的腳早已經不再發癢,而是漸漸麻木疼痛起來,此時見到這番情形,一時無奈,卻是乾脆在馬上搖頭苦笑。“也高看了他。”
“萬戶?”
周圍女真親信明顯都不太明白。
“他必然是以為我表麵是要給他斷後,實際上是想借他部眾稍多來吸引宋軍注意力,然後趁勢率本部騎兵逃竄。”突合速平靜以對。“所以不動。”
“此人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大將之腹!”一名親信憤憤不平。“呼延通分明眼睛裡隻有萬戶一人,他此番逃走,本來是頗有希望的,卻居然自生疑慮,自棄生路。”
“也不要這樣笑話人家,因為我也的確有幾分這個意思。”突合速失笑以對。“畢竟這般死耗下去,他部說不定可以支撐,咱們卻要先被呼延通咬死了……所以便有指望著他先動一動,看看有沒有機會的意思……當然,若是他逃脫了,我們依然被呼延通咬住,也沒什麼怨氣罷了……今日這仗打到現在,你們難道沒看出來嗎?老天爺眼裡,女真人也罷,漢兒也好,早就一般平等了。”
周圍女真武士神色各異,但多還是黯然居多。
而也就是這時,前方數百步的距離,呼延通部中再度吹號,明顯是聚眾重整之態,引得這邊陣地上再度緊張起來。
“這樣真不行……真不行。”突合速喃喃自語,同時再度四麵環顧,而這一次他不再去看周圍大的戰況,而是大略清點起了視野內的本部兵馬。
且說,突合速本部一開始有九千步騎,但因為仆散背魯進軍出了岔子,不得已將戰線拉得太長太薄,以至於被韓世忠當麵衝垮了四分有一。從那後,其部便一直陷入兩麵作戰的尷尬境地,尤其是這邊北翼這裡,被削散不停,然後又被呼延通在之前一次突擊中成功咬斷了中間,繼而一分為二,一部在南,約有騎步三四千維係陣地,一部正在突合速本人大旗左右,約有騎步一千有餘。
其餘部眾,當然不是被殲滅了,要是那樣,部隊早就崩潰了,而是跟一開始韓世忠當麵的拐子馬一樣,衝垮了,撤退了,流散了,然後消失在或者遠離了這個麵積可能達到上百平方公裡的戰場,再難聚集。
是時候下決斷了。
“南翼那邊指望不上了,就眼下,還有四五百騎兵和千把步兵。”突合速忽然再度開口,語氣也嚴肅了許多。“咱們自己動起來吧!”
周圍軍官、親衛,一時凜然。
“騎兵隨我出擊,步兵趁勢向南翼靠攏。”突合速平靜吩咐。“待步兵彙合成功,咱們也撤往南翼,繼續支撐一下,以求儘量保存力量。”
說完這話,這名萬戶不待周圍人思索明白,便直接打馬向前,周圍親衛,也來不及多想,直接尾隨。而少許軍官們稍一思索,也無異議,故此,其人身後旗下很快便聚集起了數百騎兵,然後朝著呼延通的大旗緩緩啟動。
剩餘步卒,猶豫了一下,也開始趁勢脫離陣地,緩緩向南移動。
隻能說,突合速這次的方略似乎的確沒有問題,當他大刀闊斧,親自率領殘餘騎兵迎麵過來以後,對麵的呼延通不怒反喜,當即改變軍令,讓早就不足兩千人的殘餘部隊布置好陣列,以作應對,並沒有在意那千把步卒的倉促轉移。
然而,隨著騎兵漸漸提速啟動,突合速卻忽然在雙方部眾的矚目之下,臨陣轉向,直接擦身繞過了呼延通部,帶著這幾百騎沿著河道方向朝著戰場之外的更西麵疾馳而去。
這一幕驚呆了所有人,所有人全都措手不及。
片刻後,突合速身後幾百騎也瞬間發生了分裂,有人猶疑折返,有人低頭尾隨不停,便是一頭紮入呼延通部軍陣中的騎兵,也有來不及改道和憤憤之下主動選擇衝鋒戰鬥的兩種……而後者,赫然包括突合速的旗手。
這名手持萬戶大旗的親衛,在茫茫然跟著自家萬戶轉向之後,迅速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情,然後一聲不吭掉頭舉旗衝入了宋軍陣中。
一時間,突合速身後騎兵,隻剩下百餘騎而已,而且還在不停向南側石邑方向離散。
但是,這依然不能阻止呼延通的勃然大怒,他很可能是這個戰場上對突合速避戰而走最憤怒的一個人,其人當即翻身上馬,隻率幾十騎越眾追擊。
而就在主戰場這裡亂做一團時,更吊詭的事情卻發生了——大約馳出不過數百步後,本來已經大概率逃出生天的突合速卻又忽然向左轉向繞行……這也沒什麼,因為轉向後的南麵是石邑所在……但是,在轉向南麵之後,突合速根本沒有停止,而是繼續轉向,直到完全掉頭,然後與呼延通的追兵當麵相撞。
眾目睽睽之下,這名昔日以驍勇聞名的女真宿將仿佛真的回到了十年前那般,一馬當先,揮舞戰錘,親自衝殺在前。
兩名將軍直直相迎,呼延通明顯被對方這個戰術上的回馬槍給弄得有些措手不及,居然被突合速拎起錘來,砸中了他本就受了傷的一側胳膊。
劇痛之下,呼延通翻身落馬,但一擊得手的突合速也沒有什麼好結果,其人很明顯是受傷腳部失力的緣故,一擊之後,就在馬上失去平衡,隨即就被迎麵而來的呼延通親衛給一鐧推下馬來。
二人幾乎是先後腳滾入了一個滿是泥水的窪地裡。
說是窪地,其實隻是平原上地形稍凹的一處存在,存水不過到人小腿,呼延通先落馬,也先站起身來,而明顯是在落馬過程中丟了重兵器的他選擇自腰後掏出一把匕首,然後便甩著一支脫力的胳膊朝著突合速狼狽奔了過去。
另一邊,突合速努力想在泥淖中站起身來,卻根本無法站直,屢次起身,屢次滑倒。
其人滑稽姿態,引得走到跟前的呼延通哈哈大笑。
但也就是此時,這個坐在泥水中的瘸子萬戶卻忽然自奮力一撲,將對方死死壓在身下。
呼延通努力掙紮,並嘗試用匕首傷敵,卻在單臂難敵雙手的狀況根本尋不到甲胄縫隙,隻能任由匕首從對方腰後甲上不停劃過。反倒是自己,被對方按在泥水中連嗆了數口,漸漸不能發力。
不過,泥淖周邊,早有宋金兩軍騎士瘋了一般直接滾下馬來,嘗試救援,最先一人正是一名宋軍。
突合速不敢拖延,恨恨將對方頭盔往泥水中砸了幾下後,便主動棄了已經有些脫力的呼延通,朝著另一側一名靠近金軍騎士奮力爬了過去。但行不到兩步,其人唯一可以發力的一隻腳便猛地吃痛,回頭一看才發現是呼延通用匕首刺穿了他的小腿。
這還不算,一擊得手,呼延通複又奮力擁上,自後方將對方單手環住,不管對方如何捶打,就是死活不撒手。
“殺了這廝……咳!”眼見著宋軍騎士先到,伏在對方背上的呼延通放聲來喊,卻又連連咳嗽。
手持兵刃的宋軍騎士不敢猶豫,越過自家統製,對著突合速肩部便是奮力一錘。
突合速當場慘叫。
也就是此時,相向抵達的金將騎兵也到,卻毫不猶豫朝著那名宋軍騎士背上奮力一錘,然後居然又反手砸到了呼延通嘗試裹住突合速的那個胳膊上……但呼延通絲毫不為所動。而根本來不及砸開這支胳膊,遠處尚未抵達的又一名宋軍騎士直接一錘擲過來,又將這金軍砸翻在地。
接著,仿佛發了狂一般,一直尾隨著各自將領的宋金兩軍親衛紛紛下馬,雙方個幾十騎,屆時重甲鐵錘,直接就在泥淖中戰做一團。
紅的白的黃的黑的,全在雨水與泥淖中混成一團。
麵罩的存在,使得混戰雙方很快就不能再確定哪個人是自家將軍,或者說那個軀體是自家將軍所在,唯獨禦營左軍的銅麵稍能分辨敵我,確保這種血腥的肉搏戰持續不斷。
真的是持續不斷。
因為早在目睹了雙方將軍一起落馬之後,原本就很混亂的這個位於全局戰場西北角的邊緣戰場,便已經陷入到了全麵混戰之中。
原本折返的女真騎兵紛紛掉頭,便是已經開始南移的突合速部北翼步兵,也一分為二,有人低頭加速向南翼大部隊會合,有人乾脆向宋軍陣中反撲過來。
宋軍不遑多讓,整個軍陣也都陷入狂躁之中,身側有敵人的立即和敵人交戰,身側沒有敵人的,則紛紛向著兩名將領落馬之處蜂擁而去。
兩支部隊,迅速陷入到了最慘烈的肉搏生死戰之中,雙方根本就不是殺紅了眼可以形容的……因為之前他們就已經在一個上午的交戰中殺紅了眼,而此時的瘋狂絕對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一刻鐘多一點後,隨著契丹騎兵與解元部的倉促來援,戰鬥迅速分出了勝負,瘋狂也戛然而止。
一時間,到處都是呻吟聲與哭泣聲。
而呼延通與突合速的屍首也被重新找到,並在雨水中迅速得到衝刷,唯獨二人掙紮在一起,而且挨了很多分不清敵我的錘擊,居然一時難以分開。
誰都沒想過,這個局部戰場會以這種方式來做出了結。
這麼快,這麼血腥。
解元沉默立在呼延通屍首前,一時不語。
契丹將領耶律奴哥打馬過來,不敢插嘴,便轉身朝尚在對峙的突合速部南翼陣前而去。而等他剛一過去,一名丟掉了兵刃的金軍猛安便直接舉著手中銀牌走了過來。
很顯然,這名漢兒軍猛安在目睹了剛才那一幕後,喪失了最後的抵抗勇氣,再加上其部實際上被隔絕在了主戰線之外,所以選擇了聚眾投降。
而這一部,也成為了這一戰第一個主動投降的成建製金軍。
“不要殺我!”
當耶律奴哥將此人驅趕到解元身側時,這名漢兒猛安直接在呼延通與突合速的屍首旁跪了下來,並對解元脫口而言,片刻不停。“我有機密軍情彙報!”
“金軍十六個萬戶,訛魯觀是阿骨打親子,所以帶領其部萬戶駐守真定城!”
“西線這邊四個萬戶,分彆是紇石烈太宇、夾穀吾裡補、完顏突合速、仆散背魯!”
“高地上,是完顏奔睹領杓合、烏林答泰欲、蒲查胡盞合計四個萬戶!”
“阿裡獨自前突為石橋先陣!他若是撤退,本該高地東麵去撤,防止高地側後方完顏斡論與耶律馬五那兩個萬戶被暴露。”
“還有元帥拔離速,他現在還是大營裡,活女、訛魯補,也在後麵,還有兩個太原府行軍司的合紮猛安,還有個叫完顏剖叔的從燕京帶來了四個合紮猛安!”
此人一邊說一邊瑟瑟發抖,卻根本不敢看身側兩具屍首。
“說完了嗎?”解元冷冷相詢。
“說完了……不對,還有一個……有個叫蒲速越的渤海萬戶,其部連半個萬戶都沒有,留在了滹沱河上浮橋與大營之間,以作必要時接應……”漢兒猛安依然言語顫抖。“軍情就是這些,都統但有他問,罪將知無不言。”
解元扭頭相對自己身側親衛:“將此人所言,分批四麵傳遞出去,確保官家、相公、郡王,還有諸位節度全都知曉。”
親衛們對了一遍情報,便扭頭而去。
而解元回過身來,一聲不吭轉到降將身後,引得降將驚惶失措,直接嘗試起身,卻又被兩側宋軍甲士一起摁住。
在耶律奴哥的矚目之下,解元確實一度摸到了腰間戰錘,但不知為何,隨一陣緊雨被風卷起,然後潲到臉上,這名禦營左軍副都統卻終於還是冷冷出言:“速速解除武裝,讓對岸輔兵來接手……全軍稍作整備,叫上許世安,一起隨我去圍攻紇石烈太宇!”
話到這裡,解元猶豫了下,卻又放緩語調:“莫忘了,將呼延這廝的功績送到官家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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狀態很差,努力在月底最後一天憋出來一章,望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