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腰杆子硬著哩,氣粗著呢!
張梨花瞬間就精神了,抖起來了,她雄赳赳氣昂昂地進了虞家的門,成了虞探花的夫人……虞探花虞允文的夫人……
張梨花一雙杏眼直溜溜地盯著人小虞探花瞧,眼睛都不帶眨一下的。那剛生出來直衝雲霄的心氣兒瞬間攔腰斷了一半。
臉俊。
高大雄偉。
探花,有才氣。
還和她爹一起燒過金人的船!
嘶!張梨花恍恍惚惚。真真兒的?這麼個人就成了她夫郎啦?她張梨花配得上這般的人物啊?
——她活了這麼些年白活了啊,沒想到她張梨花原是個如此了不得的小娘子啊!
張梨花刷新了對自己的認知。擱咱小虞探花虞允文那兒呢,他也略略地生出些緊張來。也不知是不是他之前暗裡比照著張太尉想象張小娘子太過了,現在一瞧,柳眉,杏眼,朱唇,也沒張太尉那麼黑,高是高了點,可也沒他自己高。
天姿國色那肯定不是,虞允文一個字兒都沒想過。可,這和無鹽二字也搭不上邊兒,人小娘子也漂亮著呢!
叫這麼個將成他娘子的人兒一雙黑黝黝眼睛盯著,新婚燕爾,會不會臊啊?
——那當然會啊!
這吉日頭個日夜一過,張梨花陰雲一掃而空,愈發朝氣蓬勃,虞允文長舒一口氣,稍稍有些操勞。張梨花對虞郎很滿意,越想越覺得她那綁了人虞郎的爹了不得。後來張梨花著實好奇,捧著臉壓著聲,還難得帶著些膩乎乎羞澀澀的味兒叫人家:“問你個事兒。”
虞允文抬起頭:“?”
“哎,”張梨花小聲說道,“你當初怎麼想著拿聖旨到爹那兒找上門了呀?”
這話怎麼聽怎麼不對,什麼叫上門?虞允文當即就要把那原委說出來辯個清白,但一來這原委不大好說,二來——
“怎麼想起來問這個了?”虞允文說道。
“哎呀,這不是那個什麼,那個那個什麼……”張梨花吭哧了半天沒想出來“你們朝臣老說的那句話是什麼來著?”
虞允文茫然:“……請斬楊沂中?”
哎呀,好凶殘。張梨花一拍桌子惱道:“——凡事必有初!”
虞允文明白了,他琢磨了片刻:“我正好沒妻……”
張梨花的臉隱約黑了一個度。
“然後流離多年,官家也知道朝臣大多沒有適齡的小娘子……”
張梨花的臉愈發和她爹像了。
虞允文的聲音隱約染上了點笑意:“所以這不是巧了,千裡姻緣一線牽,同榜的也沒哪個和咱一般了。”
張梨花臉色一緩,又變得和虞允文有夫妻相了。她回味了片刻回味過來,好探花,壓根沒說到底為什麼同意。她杏眼一瞪,盯著燈下虞郎,燈下看美人越看越沉醉,虞郎不愧是張梨花認定的人間琢玉郎,半天氣兒也生不起來。她蹭過去,環著人脖子貼著背,附耳說話也就罷了,無意間嗬著氣兒搔人耳廓,活脫脫一急色登徒子:“之前你講給我的《清平調》第一句怎麼說來著?”
——一枝紅豔露凝香,雲雨巫山枉斷腸。
斷腸的虞舍人第二天還得起個大早,臨行前極其有夫妻相地黑著臉低頭盯著抱著被子睡得香甜的娘子看了一會兒。遇上同年還被問了句:“怎麼你也扶著腰帶,和延安郡王學起來了?”
虞允文想起能隨軍上馬殺敵的郡王夫人梁紅玉,莫名覺得自己以前對那獨一無二的玉帶其實酸的很沒必要。
凡事必有初,估計當時泰山綁了他虞允文,也是他在一眾同年裡格外雄偉高大些罷。
酣睡到日上三竿的張梨花不曉得她夫君百轉千回的心思,一臉饜足地用了飽飽的午膳。說是說呢,她自從嫁了來著實睡得香甜。怎麼說人家也是個探花郎,張梨花總這麼目不識丁的也不是個事兒。於是她尋了書看,看甚麼“神女生涯原是夢,小姑居處本無郎”的詩還好,若紙上寫個“鄭伯克段於鄢”,好了,連午憩的習慣都給她養出來了。再若是看那邸報上什麼原學,什麼公式,叫她說那就是蒙汗藥,專門蒙她這樣的。
張梨花愁啊,你說她就像她爹,那若是個小子豈不得像娘?那可怎麼行?!於是她咬牙堅持把虞探花口中所謂“基礎”的書讀完了,讀起邸報筆記來,剪報做的比日理萬機的虞舍人還詳細。後來虞允文教兒子讀書氣狠口不擇言的時候就會說:“你還不如你娘!”
張梨花往往在旁邊盯著耍賴不想學針線的女兒慍怒:“你這耐性還不如你爹!”
然後他夫妻倆來個麵麵相覷,最後虞允文無可奈何又難免好笑地扶額糾正:“是耐心……”
耐心就耐心,耐性又怎麼了?偏你虞探花聽得真!張梨花揮手趕走幾個鬨哄哄的小孩兒,找了半天從瓶裡扯了朵梨花扔過去。虞允文輕輕巧巧地接住了問她:“這又是什麼道理?”
當年虞探花探得什麼花?張梨花可記得清,端的是那時節裡難見的、汴京城頂紅頂豔的海棠花!
“什麼道理?一樹梨花壓海棠的道理。”
然而虞探花不是當初還能害臊的小年輕了,探花郎的俊臉上帶著促狹:“一樹梨花壓海棠又用錯了。”
“偏用錯,用錯怎麼著,”張梨花理不直氣也壯,“使不得嗎虞探花?”
使得啊,春宵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陰。
這還是他這頂頂有才的虞允文給他娘子解釋的意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