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洵這會兒正坐在池塘邊上,悠哉翹著二郎腿,手裡拿著串被烤得外焦裡嫩的烤魚。
魚肉入口即化,香味在唇齒間四溢,他吃得津津有味,邊吃還邊衝虞九道:“如何?比你府上做的好吃多了吧?”
虞九滿嘴是油,說話含糊不清,邊吃邊小雞啄米似的點頭。
二人腳邊生了個火堆,四周散落了一地的枝丫樹葉,細瞧瞧,竟還是亂中有序。想必這些鯽魚死前經曆了場殊死搏鬥,鵝卵石鋪成的小徑上湯湯水水,滑腳得很。一旁草叢裡還躺著條翻著白眼的鯽魚悄然升了天。
燕潮見來時,瞧見的便是眼前這一幕。
虞九還在埋頭吃魚,容洵反應最快。他看見燕潮見,將魚一扔,轉身就要往回跑。
身後燕潮見冷道:“站住!”
聲音不怒自威。
虞九被這句“站住”震得直接一個手抖,魚掉地上了。容洵也不跑了,笑嗬嗬地轉過頭,“公主大安……您養的魚,還怪好吃的。”
虞九嚇得說話都打顫,“表姐這不乾我事啊,是容三非要抓你的魚,我——”
“跪下。”
虞九知道自己這回是死定了,哭喪著臉撲通一聲跪了。身後容洵瞅著燕潮見比煤炭還黑的臉,也老老實實跪了。
燕潮見環視一圈眼前慘狀,尤其是看見自己好容易養肥的鯽魚被烤成了塊黑炭,眉心活生生擰成了個“川”字。
她幾步向前,指著地上吃了一半的魚,抬眼看向臉色慘白的虞九,唇角一翹,氣笑了:“虞良啊虞良,你爹給你取名良善,你今日便偷人魚吃,意在來個反其道而行之,是吧?”
虞九臉上霎時沒了血色,糊了一層油的手顫顫巍巍伸過來要抓她的裙角,“表姐我知錯了,我真知錯了,您可千萬彆把這事告訴我阿耶……他、他會弄死我的!”
燕潮見無聲冷笑,拿手點點他,又望向他身後,“給我跪住了!”
正準備悄悄起身的容洵身形一頓,眨巴眨巴眼,又雙膝一彎,利索跪下去了。
還若無其事仰起頭,厚著臉皮衝她笑,“公主,咱們有話好好說嘛。今日吃了您的魚是我不對,不過呢,這要怪還是得怪您遲遲不享用,這不暴殄天物麼,多可惜啊,我這才想替您分憂——”
燕潮見打斷他:“你叫什麼名?”
容洵跪著還有空抬手做個揖,答得又快又乖巧:“回公主,某姓容名洵,字好吃。今兒吃你的魚想來也不是我的錯,還都得賴我家耶耶。”
燕潮見對這番鬼話充耳不聞,“容洵是吧,記住了。”
說罷轉身就要往外走,虞九怕她是要遣人回去告狀,不由往前爬了幾步,“姐,表姐!”
她頭也不回,眼皮都沒掀一下。
誰知容洵在後頭轉轉眼珠子,鬼使神差地跟著喊了聲:“公主姐姐,您慢走啊。”
燕潮見背脊一僵,腳下倏地頓住,臉黑了一大半。
待走回院中,秋末才敢咯咯笑出聲,“那容家三郎真是個不著調的!”
斂霜歎口氣,“貴主,那魚……”
燕潮見道:“罷了。”她凝視著山門外,“也來不及吃了。”
迎晉陵公主回宮的馬車到了。
山門外,停著一列十二駕車馬,車身寬大,四麵繡金線錦緞包裹。一車五騎鬃毛勝雪的白馬駕車,頭冠金飾玉琢。禁軍著銀甲,腰間掛刀佩劍,肅然立於車側。縱觀全朝,也隻有晉陵公主當得起這般聲勢赫奕的相迎。
燕潮見扶著斂霜的手,踩著青石階梯,緩步而下。
麵對如此浩蕩之陣勢,她依舊氣定神閒,步履平緩。鳳目輕掃一圈,視線落在一個青色身影上。她眼尾深長微挑,看人時帶著渾然天成的高傲與疏離。身周貴氣令人不敢逼視。
禁軍不由微低下首,心中暗驚晉陵公主名不虛傳,果真高貴如神女。
二皇子一身青色公服,鑲珠頭冠,上綴朱緯,紅片金、藤竹絲為之,後綴金花東珠,已在石階下等候多時。
“阿兄。”燕潮見上前朝他一禮,唇邊綻出個淡笑來,與方才在院中訓斥虞九時判若兩人。
二皇子長相肖其母,眉如峰巒,頜線削瘦。他肅色等候,看見燕潮見,不由緩了麵頰,“阿耶說了,選駙馬之事可暫緩些時日。”
也就隻有晉陵公主能使聖人讓步。
隻是於燕潮見而言,還遠遠不夠。
“你玩了半月也該知足,阿耶今日命我接你回宮,可不能讓阿兄交不了差。”
燕潮見知道這是玩笑話,旋即促狹道:“我今日肯回便是看在阿兄的份上。”
能得聖人隆寵至今,是因她懂得見好便收。若要使聖人打消擇駙馬的心思,還得徐徐圖之。
她華服裙裾翩然一提,上了馬車。
一列十二駕華貴車馬悠悠自太平觀邊駛出,隨行禁軍百人,自禦街穿行,馬蹄雄渾,所經處人群如潮退之,浩浩蕩蕩駛入了宮門。
燕潮見端坐車中,透過薄紗絲帛車帷,望向頭頂熟悉的碧瓦朱簷,“你可猜猜今日回宮,誰會頭一個來見我。”
這個斂霜真猜不出,“……貴主以為?”
“太子。”燕潮見道:“我那個胞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