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早已過了未時了,朱雀門前半個人影也沒有。燕潮見回望一圈沒看見自己要找的人,問了守門的侍衛都說容洵早就走了,她思索片刻打馬去了江邊。
龍舟賽早就開始了,江兩岸的酒樓裡站滿了人,街上人群熙熙攘攘,很是熱鬨。
可惜燕潮見最討厭熱鬨。
她厭煩地顰起眉,將馬牽到一旁樹上栓了,而後開始思考如何穿過這重重人流。她得找找容三在哪兒。
其一,到底是她放了容三的鴿子,她理虧。其二,她很在意容三身上的秘密是什麼,以及他忽然倒戈的原因,這是個機會。
正在思索間,燕潮見的眸子忽然停了下。
因為她看見了對麵闌乾上正懶洋洋坐著個人,領口的琉璃片在豔陽下熠熠生輝,不是容三又是誰。
她沒騎馬,繞開了人群朝他過去,容洵似乎揚著腦袋在瞧什麼,沒注意到她。
“容三。”她伸手扶住闌乾,喚他一聲。
誰知容洵像沒聽見這句話似的,眼皮都沒抬一下,坐在那兒一動不動。
自己離得這麼近,除非他聾了否則不會聽不見。
燕潮見想起自己腰間還彆著根馬鞭,利落伸手取下來,順著風抖了抖,黑革馬鞭嘩嘩劃破空氣的聲音讓容洵的眉心不自覺顰了顰。
眼看著馬鞭在她手裡翻了兩個花,他終於扭頭給了個反應:“知道現在什麼時辰了麼?”
她當然知道,“出了點事,我才來晚了。”
容洵半點不領情,哼哼一聲,“公主是在跟我解釋?”
燕潮見頷首,“自然是在跟你解釋。”不然還能是什麼?
容洵頓了頓,莫名拿眼打量她幾下,到底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怕是從沒向人低過頭,哪怕是自己爽約。
“你解釋也沒用。”
解釋沒用?“那什麼有用?”
容洵就等著她這句話,立馬扭頭過來,眼底含著點狡黠:“我如今非常生氣,公主。所以你得給我點補償,解釋是沒用的。”
補償這東西燕潮見一向不吝嗇:“成,你開個價。”
“噯,談錢多沒意思啊。”容洵笑了笑:“我要的補償很簡單。公主平日裡總對我沒個好聲好氣的,小三嘴上不說,心裡卻實在受傷得很。所以呢,今兒一整天,我來當公主,你來當容三,不管我說什麼,你都得聽。”
這話落下去,燕潮見麵色一黑,神情當即不好看起來。
容洵熟視無睹:“你不答應也行,反正公主姐姐高高在上,就是要我命都可以,何況是爽個小小的約呢?”說罷,拍拍衣擺,就要跳下闌乾走人。
他如今對應付燕潮見已經得心應手起來。
她倨傲,脾氣大,但正因為她的骨子裡流淌著渾然天成的,如雪頂之花那樣的高傲,所以才十分容易掌控。和自己這種生活在黑暗裡的人截然不同,她是一直走在陽光下的。
他心裡默默數著數,等數到一時,果然聽旁邊燕潮見說:“好,隻要不是出格的事。”
如他所料,容洵嘴角輕輕挑起一絲弧度,正要說話,忽然又聽她道:“行了吧?找個茶樓,瞧瞧你的傷,回頭我再叫個禦醫去你那兒。”
於是他那連貫的轉頭動作就隨著這句話滯了滯。
燕潮見已經開始打量起江對岸哪些茶樓人稍少些,結果旁邊容洵忽然靜靜的不出聲了。她狐疑地把目光移回去,正巧和他四目相視,那雙如墨的眼睛裡閃著點晦暗不明的光。
“沒聽見?”她挑眉,靠近他一步,“走——”
那個“走”字的音都還未落下去,容洵卻忽然起身從闌乾上躍下,長腿一邁,往後退開了一大截。
燕潮見被他唬了一跳,莫名其妙道:“做什麼站那麼遠。”
容洵立在她十步開外處。
正因為離得遠,燕潮見才沒看出他背脊有些僵直。容洵自己其實也說不上來。他最近才開始覺得自己變得很奇怪,尤其是和燕潮見在一起的時候。
從生來到如今十八年,很多事他不愛去記,也懶得去記,因為記了也沒有意義。他早就忘了。但隻有六個字,就猶如被釘進了他的腦子裡,沒法忘,不管做什麼,都會先想起來。
“聽話”、“斷情”還有“定心”。
要遵守不難,對於容洵來說,反而是太過容易的事。
他是個相當合格的無情無義且自私自利的人。
聽話,很簡單。斷情,他對任何人都不會有情。定心,他的心從未亂過。
但隻有一次例外,是在那日的茶樓裡,燕潮見擁住他的一瞬間。
他的呼吸忽然亂了,心也慌了,所以他沒能推開她,沒能問出他想問的,甚至,連刀都沒能拿得起來。
這對容洵來說等同於喪命。
他不能再讓這樣的情況發生第二次。
絕不能。
他抬起眼,沉沉望向遠處的燕潮見,她今日穿了件群青色對襟襦裙,發上插了支碧玉鑲金步搖簪,烏發蛾眉,娉婷嫋娜,很是好看。
嗯?容洵的眉心顰了顰,很是好看?
那頭燕潮見看著他佇立在那兒一動不動,心道這人莫不是看出了她是借著瞧傷的由頭想從他那裡套出點話?
那可不行。她想著,往前邁了一步,“容——”
“彆過來!”
容洵倏地抬頭,眸中滿是戒備和寒意,“彆過來,不要讓我說第三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