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點自知之明,他還是有的。
明明隔著一層珠簾,燕潮見仍舊抬眼望了下他的方向,仿佛這樣能看到什麼,“是,即便如此,我也想讓你活著。”
“容洵也一樣,你和他做了很多很多,在世間人看來十惡不赦的事。我既沒法替他們原諒你們,亦無資格替他們責難你們。”
她低道:“說來這的確不是憐憫,隻不過是我的私心。”
容理眼瞼微動,他抬眼,透過珠簾,能看見她立在一邊的身影。
“在這世上,人命可不值錢,與地位,錢財,名譽相比,輕之又輕,不過好在,還是比情義稍重那麼一些。你若要做善人,可活不到現在。”
他說罷嗤笑了幾聲,一如既往地讓人捉摸不透。
燕潮見卻道:“沒想到……會從你嘴裡聽到安慰我的話。”
容理的笑聲頓了頓。
半晌,他道:“這不是安慰。”
說罷倏地又躺回去,再沒有發出半點聲響。
“……但是還是謝謝你,容理。”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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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家在皇都的產業不算多,但各個都是耳熟能詳的大招牌,而將這些鋪子彙成一股流的商行,不可能沒錢。
皇都離江南遠,薛家更多的產業都在南邊,是以皇都這頭的打理基本全權交給了柳行頭並幾個鋪子的大掌事,薛家那邊一年能來一次人都是稀奇的。
柳行頭是這些人中最大的,他若點頭,想調多少錢都沒問題,是以燕潮見才會率先來找他。
隻是沒想到錢沒拿到,還被倒打了一耙。
畢竟薛家離皇都那麼遠,薛家沒來人,隻憑一封信兩張紙就想讓他們把錢吐出來,商行的人怎會願意,更何況這柳行頭頗有點占山為王的意思。
翅膀倒是挺硬的。
容洵在暗處盯了一個下午,發現進出商行的人不多,好些都是彆的鋪子來的掌事,要麼就是些散客。
對於皇都數一數二的大商行來說,這樣未免太過冷清了些。
他打算再等一個時辰,若還沒有彆的動靜就摸進商行裡找。
這個想法才剛一閃而過,從長街另一頭忽然駛進來了一輛寬敞的華車。
兩匹白馬開道,黑頂車身四周錦緞包裹,車夫揚鞭,馬車就正巧停在了商行門前。
容洵眯眯眼,在車身一角處看見了繡在其上的家紋。
“陰家……”
他動了動唇瓣。
看來公主猜對了。
興榮商行果真有鬼。
他隔得遠,沒看清從馬車上下來的人是誰,背影瞧上是個男人。
商行裡的夥計見了他,點頭哈腰上前將人往裡請。
看來還是個不得了的人物。
容洵拋拋手裡的石子,翻過闌乾,從二樓一躍而下,閃身進了商行旁的小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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揚州,薛府。
薛丁秀正在屋裡和幾個掌事盤算著今年的帳,就見薛丁燕從外頭急匆匆打簾子進來,“阿姊,殷哥兒來信了!”
“真的?”薛丁秀停了話頭,“母親那頭你去過沒?”
正巧說完了事,幾個掌事識趣地退出去,薛丁燕拉著薛丁秀的手坐下,將那張箋紙在她麵前攤開,“我自然是從母親那頭回來的。母親也是,殷哥兒這才走七八天,就日日催我去瞧瞧有沒有信兒,殷哥兒可是走水路,哪兒能這麼快?”
她嘴上埋怨著,眼底的笑意都快溢了出來。
薛丁秀也不禁勾了唇角,“殷哥兒寫這信時說再過個十日就能到皇都了,這都過去好幾天了,隻怕也快到了吧。”
薛丁燕捏著那張箋紙點點頭,片刻,又歎:“他能再在家裡多待些時日就好了……他要走,母親嘴上是沒說什麼,背地裡哭了好幾回了。”
今日送信去時也是,歡喜得拉著她說了好一會話,過了片刻眼圈又就紅了。
薛丁秀道:“我早就知道殷哥兒是要走的,除了回來時那兩天,之後你可曾見他休息過?每日一睜眼就是和掌事們打交道,去母親房裡學這學那,現在整個揚州誰不知薛家殷郎,他那股不要命地勁,你以為是為了什麼。”
自然是為了能說走,那就誰也沒法攔的這一天。
薛丁燕是個通透的,隱隱就猜到了會是這麼回事,她和薛殷自小關係就好,也勸過他好幾回,可惜每回都被笑著搪塞過去。
他是認真的,也的確把自己該做的都做得很好,所以他要走的那天,母親除了紅了眼眶外,什麼也沒說。
就連老太太都點了頭。
“母親不是早就把那些信和憑據都給……她了嗎,我以為這事就算完了呢,殷哥兒做什麼還要去皇都?”薛丁燕心底仍有不甘。
薛丁秀歎口氣,眸光瞥向窗外,“我記得他走的前一晚,我去院子裡找他時,他對我說過一句話。”
“什麼話?”
“他說,有人曾奮不顧身將他從泥濘中拉了出來,教他什麼是活著,什麼是為自己而活,所以他才必須得去,誰也攔不了他。”
薛丁秀一勾唇角,“他都這樣說了,你說我還能如何攔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