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公主也許是被擄進宮裡了。”
柳阿雲說完,明顯感到容洵的動作一滯,幾乎是下一瞬,他的眸光就寒下來,整個人氛圍都變了。
看他倏地扭頭要走,江重禮叫住他,“等等。”
容洵跨出門檻的腿一頓,從後被扔過來一把匕首,“彆忘了你的刀。”
容洵接過來,瞥他一眼,旋即轉身而去,幾瞬就沒了蹤影。
他一路向明安殿而去,本以為聖人調走的一些禁軍會守在明安殿外,但他到時竟沒看見半個人影。
是請君入甕,還是那些禁軍被調去守城門了?
容洵顰顰眉,沒走正門,翻牆而入。
可到了院子裡也仍舊沒看見半個人,他心底有股不好的預感,一腳上去踹開了殿門,偌大的殿內空蕩蕩的,就連宮人都沒了蹤影。
容洵調頭又去了寢殿,書齋,側殿,所有人就像是一夜之間人間蒸發了,他什麼也沒找到。
這下容洵反而更篤定公主失蹤是跟那狗皇帝有關了。
可沒在明安殿的話,會在哪兒?
容洵沉著臉步出明安殿,攥住刀柄的手越來越緊,就在此時,一聲緊促如驚雷的號角聲在頭頂響起,震懾得人心頭一跳。
容洵倏地仰頭看去,聲音是從皇城中央的一座高台上傳來的。
這聲號角,是下令開始突襲的暗號。
容洵幾乎還沒能做出下一步動作,就像是在回應那陣號角聲,遠處忽然響起了一陣喧囂。
是塵土飛揚而起,無數鐵蹄踩踏在地上的聲響,沉重的,飛快的,聲勢浩蕩如洪水奔騰。
他一怔,抬起眼,看見了前方城門大開,一隊接一隊的玄色甲胄禁軍飛馳而來,青旗獵獵,在豔陽下閃爍著刺眼的光。
百人?
不……這樣讓大地都為之震動的動靜,不會隻有幾百人。
容洵麵色一沉,咬緊牙,又抬眼看向了那座高台。
公主……
禁軍的增援好巧不巧,在這時候到了,他知道這是調虎離山之計,江重禮想必也清楚,可明知是圈套,他也必須得去。
容洵倏地扭頭,衝向那座高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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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阿耶事到如今耍起這種手段了。”燕潮見語帶嗤意。
聖人居高臨下看著她:“這不算什麼,當年阿耶和四個兄長爭這把椅子時,用的招可比現在的見不得人多了。可那又如何?隻要贏了,史書還不是想如何寫就如何寫。”
他倏地放開手抓住燕潮見烏發的手,“聽見方才那陣聲響了麼?禁軍進宮了,你和燕景笙,贏不了了。”
燕潮見抬眼狠狠瞪著他。
聖人便笑,“容三如今還守在儲宮裡吧,你覺得他會來救你嗎?會為了你一人放棄那絞車弩?嫮兒什麼時候這麼能耐了?”
隻要儲宮被禁軍占住,那他們就再沒有勝算。
聖人看著她的視線,冰冷陰森,像在看一個死物,而不是在看自己的親生女兒。
燕潮見滯了滯。
她想起了從前,從前她以為,他和德寧皇後真的是自己的家人,哪怕於他們而言,她比不上燕景笙一絲一毫,隻是一個可有可無的道具。
哪怕她不是特彆的,也不是唯一的,她也想要成為他們的家人。
她的瞳孔微顫,聲音乾啞:“我……”
下一秒,她的話被“碰”的一聲驚響打斷,房門被人猛地從外踹開了。
刺眼的一束陽光傾瀉進來,晃得她雙眼一疼,淚水不可抑製地模糊了視野,她再次睜開眼,看見了那個少年。
他立在那裡,墨色的華服被豔陽染了一層淡淡的光暈,手中匕首泛著瀲灩的寒光,就和從前一樣,令人生畏,可燕潮見卻不覺得害怕。
他的雙眼一挪,眼瞳中映上了她的身影。
“公……”
“站住了。”
容洵的腳步倏地停住,一把長劍抵在燕潮見的脖頸旁。
“沒想到你真的來了,容三。”聖人臉上沒什麼表情。
容洵不答,緊張地垂眸將燕潮見掃了一遍,見她沒有受傷,心底才總算鬆了口氣。
“把刀扔過來。”聖人執劍的手很穩。
燕潮見紅著眼怔怔看著他,她心底說不出是什麼滋味,他本該在儲宮守著絞車弩,沒有車,這一戰,他們贏不了。
……可他還是來了。
容洵看她紅了眼,不禁擰了眉,好像她一哭,就痛在了他心上。
“公主……”他道,“彆哭。”
他緩緩蹲下身,依言將匕首貼地滑到了聖人腳邊。
“你過來的時候也該看到了,禁軍已經進宮了。”聖人拿腳尖將匕首踢到了自己身後。
“看到了。”
“看到了你還來?”他笑道,“用了你這麼多年了,如今才知道你是個有勇無謀的廢物。”
“廢物”二字被他重重咬了音,滿帶輕蔑,容洵仍舊麵無表情,低垂的視野隻能看見他的明黃衣袍,“因為我想好了。”
“輸贏不重要,我隻要公主活著,其他人的死活,與我有什麼關係。”
他根本不在乎這一戰是輸是贏,他至今為止所做的一切,隻是因為她。
聖人被他說得一頓,隨後抖抖背脊,竟哈哈大笑出聲,可那笑意不達眼底,“容三啊容三,你和你阿耶實在像得很……刻在骨子裡的冷血。”
“你很優秀。”他說,“可不好的是,你如今竟想反咬主子一口,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是一條狗了?”
容洵不答。
“跪下。”
聖人冷著眼,劍鋒在燕潮見脖頸上逼近一寸。
少年瞥了眼那柄長劍,隻要再往前一點,就會在她白皙的肌膚上劃下一道傷口。
他已經很久沒有對彆人下跪了,的確,就像是忘了那種感覺,能讓人的尊嚴被扔在泥濘中的感覺,容洵想著,緩緩地撐住地麵,雙膝一彎,低頭跪在了地上。
“對,這就對了。”聖人笑,“你到底是什麼東西,跪在地上,好好想想。”
生來就隻是為了向宗室效力的狗,還妄想成為一個人,未免太過傲慢。
容尚書沒教好他的兒子,那便讓他來教。
他眸光眼梢帶出幾分冷厲,從方才起就一直沉默的燕潮見卻忽然說話了,“阿、耶……”
聖人側眸。
“阿耶。”燕潮見緩緩抬起了頭,聲調很低很低,“嫮兒從很久之前就知道,我不是你們的特彆,更不是你們的唯一,我什麼也不是。”
“我哭過,痛過,也恨過,我很不甘心,不甘心你們選的……不是我。”
“可方才再聽你親口承認這件事,不可思議的,我竟然覺得無所謂了。成不了阿耶和阿娘的特彆,也成不了阿耶和阿娘的唯一,我一點也不難過,我不在乎了。”
她靜靜看著他,“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聖人被她看得冷笑,“嫮兒,這可是大逆不道之言。哦……不過你們本就在行大逆不道之事,也沒什麼差彆。日後青史留名,受天下百姓唾棄,連一個牌位都不會有,你可知道這就是你的下場?”
燕潮見聞言,默了默,她的神情太過平靜,就好像他說的每一個字都穿透不了她的內心,“是嗎。”
她說,“那嫮兒就試試看好了。”
話音剛落,她橫過身體撞在了劍上,聖人的手臂陡然一痛,指在燕潮見脖頸上的劍鋒就那麼生生一偏,燕潮見捆住手腕的麻繩應聲而落,她掌中竟握著一把袖珍刀。
聖人雙眼睜大,反手一握便要出劍,可容洵沒有再給他反應的機會,在他的劍鋒被彈開的瞬間,他便從地上一躍而起,閃電般近了他的身。
扼住他的手臂,一腳將長劍從他手中踢開,扯住衣襟,猛地就將聖人撲到了地上。
屋內的案幾書架因為這陣巨大的響動翻了個四腳朝天,揚起一陣塵土。
容洵一隻手摁住他的手,一隻手扼住了他的咽喉,聖人漲紅了臉,竟也反應極快地掐住了容洵的脖子,“來人,護駕!”他朝外吼了一聲。
容洵卻笑了,“聖人在叫外麵的暗衛?那他們大概不會回應了,因為,全被我殺了。”
聖人狠狠道:“容三——!”
他的手更加用力,容洵臉色也不由僵了。
“容洵!”燕潮見咂舌,方才袖珍刀磨了好半天才將手上的繩子隔斷,這麻繩像是特製的,綁著腳的繩子竟如何也割不斷。
“彆管我,去外麵吹號角!”容洵吼道。
號角……
對了,這裡是——
燕潮見視線往外,看到的竟是遠處的高山白雲,往下是重重宮殿的碧色簷角。
她四肢發麻,扒住案幾掙紮著要起身出去,門外卻忽然響起了數道腳步聲。
是暗衛?
不可能,容洵說他方才已經把人全解決掉了!
“公主!”
燕潮見一愣,來人竟是周運。
他麵上都是血,顯然也受了不輕的傷,剛邁進屋內便看見了正廝打在一起的容洵和聖人,“聖、聖人……!”
他還來不及錯愕,就聽聖人喊道:“周運!殺了容三,快!”
“可、可是……”
“周運!”
燕潮見喊他。
容洵如今毫無防備,若被刺上一劍……她咬咬牙,衝他搖頭。
“公主……”
周運顫了顫聲音。
他跟了公主五年了,是真心奉她為主的,可他是禁軍,是聖人的兵,聖人的話才是不可動搖的命令。
他看著她顫抖的瞳孔,執刀的手狠狠攥緊了一下,聖人還在叫他:“周運,你還猶豫什麼,快!”
周運一咬牙,扭頭拔刀。
“周運!”
閃著寒光的刀鋒沒有因為這聲呼喊而停止。
利落地,閃電般地刺了下去,霎時間,大片大片的血便濺到了他玄色的甲胄上。
遠處的燕潮見顫顫唇,膝蓋一軟,撲通跪坐到了地上。
“容三!沒事吧?”周運扔了刀,要去扶癱在地上乾咳不停的容洵。
容洵青著張臉打開他的手,大口大口喘著氣,“彆管我,把公主腳上的繩子解開。”
“啊,啊,是!”
容洵緩緩抬眼,看著眼前這個被陌刀刺穿了頭顱,麵無全非的君王,不屑地扯起嘴角笑了,“你看,是我們贏了。她的確不是你的特彆,也不是你的唯一……你不配。”
“容三郎!”
外頭傳來周運的呼喊,他急急步回屋內,“號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