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楚沉吟片刻,對梁Z講了自己的事情。
“我讀初二那年,父親被病魔帶走,急性的,我甚至都來不及做任何準備。隻記得那天放學後,見到的就不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躺在病床上沒了氣息的麵龐。明明早上他還在對我笑,囑咐我路上小心。”
梁Z抬起眼來,扭頭看向鹿楚。
鹿楚也偏頭看了他一眼,對他溫柔笑笑,繼續往下說:“當時我和父母的關係並不親近,也沒有具體的理由,就是親近不起來,或許是兩代人天然的代溝作祟,到了孩子青春期這幾年就會爆發,反正那會兒總覺得和他們沒什麼可說的,我說的他們不懂,他們說的我沒耐心聽。”
“但是我爸的突然離世讓我在那一天好像一下子就長大了,我心裡後悔沒有在他活著的時候多衝他笑笑,後悔沒有多和他說兩句話,後悔那天早上我出門時對他囑咐我的話隻是敷衍地應了聲。”
世上沒有感同身受。
但梁Z卻能真切地感受到失去父親的小鹿姐當時有多悔恨。
可能因為他也失去了親人,太懂這種感覺。
他在失去家人後也是這樣的心情,後悔在每次開視頻的時候沒有多和父親說幾句話,後悔那天早上還因為早飯吃什麼和母親起了小爭執,後悔沒有在姐姐把那顆糖給他的當下就吃進嘴裡讓姐姐覺得開心……
好多悔恨曾湧進他的身體,混著越來越濃重的愧疚,像不斷伸長的藤蔓,一下下將他纏緊,幾乎要透不過氣。
“也是從那時開始,我主動踏出了一步,試著和母親緩和了關係,我不吝惜向她表達感情,我媽好像也因為我爸的離開變了些,總之我們倆後來的關係,你應該看到啦,就還挺和諧的,與其說是母女,倒不如說是建立在平等關係之上的好朋友。因為愛著彼此,會互相體諒互相理解,這種感覺很好的。”
鹿楚很少對梁Z這樣長篇大論地說話,但今天,因為他那些話,因為想要開導他,她把自己的經曆剖析開,袒露在他的麵前,試圖讓他明白。
既然已經失去過一次,就不要再因為同樣的原因再失去第二次。
“每個人都會有生命結束的那一天的,所以小Z,你不要因為害怕失去而不敢去愛,你應該因為害怕失去而更要加倍去愛,這樣,在那一刻來臨的時候,你才不會像上一次一樣後悔。”鹿楚眉眼間儘是溫柔,說話的語氣也格外輕軟,不急不緩地告訴他,說:“你該加倍去愛的。”
放肆地、毫無忌憚地、儘情釋放感情。
沒有人能脫離了情感而活,隻有拚儘全力去傾注情感,才不會有遺憾。
梁Z耷拉著腦袋,咬緊唇。
“要不要去找他?”鹿楚輕聲問。
梁Z的眨了下發酸的眼睛,點點頭。
鹿楚笑了笑,忽然有種自己在哄小孩子的錯覺。
現在把其中一個小孩子哄好了,還要帶著他去找另一個小孩子。
“那我們走吧,”鹿楚說著就站起來,笑語盈盈道:“找到他你就跟他說,你為剛才的口不擇言真誠賠罪,請他去海邊玩。”
梁Z的臉浮上淺薄的紅暈,乖乖應:“好。”
結果,梁Z和鹿楚在玄關換好鞋,正要出門,敲門聲就響了起來。
梁Z立刻就拉開了門。
隻見莊醒滿頭大汗地站在門外,手裡拿著一本書。
梁Z還未說話,莊醒就沒好氣地率先道:“我必須要把書上這段話讀給你這個蠢貨聽!好好地反駁你一下!”
“你給我聽好了!”
“愚蠢而自以為智慧的人,以為既然生離死彆是不可避免的事,不如把一切的感情看得淡些。他們不知道人生是賴感情維係著的,沒有親愛的人,活著也等於死一樣。如果我當時知道我母親會死的話,在她活著的時候,我本來愛她十分也得愛她一百分一千分。因為我們和我們所愛的人終有一天會分手,因此在我們尚在一起的時候就得儘可能地相愛著,我們的愛雖不能延長至於永劫,但還可以擴大至於無窮。[標注1]”
莊醒念這段話的時候,房間裡氣氛安靜,嚴肅的氛圍中又帶著一股幼稚的中二感,但又有種說不上來的真誠混在其中。
鹿楚在旁邊都錯愕了,完全沒想到還會有這種操作。
來的猝不及防,讓她很是歎為觀止。
“聽清楚了嗎?你這個愚蠢又自以為智慧的人!”莊醒念完後就合上書在梁Z的腦袋上拍了下,像是撒氣,但其實並沒有用力。
梁Z閉了下眼,總覺得這段話由莊醒念出來,怪怪的。
“剛才對不起。”梁Z低聲道歉。
莊醒哼了聲:“一句對不起就……”
“請你去海邊玩,算作道歉的誠意。”梁Z繼續道。
莊醒急刹車,話鋒一轉,摸著腦袋煞有介事地說:“這個嘛,我考慮一下。”
鹿楚在旁邊看著這兩個小她三歲的男孩子彆彆扭扭的和好,笑而不語。
等莊醒進來後,鹿楚問莊醒:“莊醒,剛才你讀的那本書呢?”
莊醒遞給鹿楚,坐在沙發上的他翹起二郎腿來,很神氣道:“幸好我之前看過這本書,對這番話印象頗為深刻,剛才下樓立刻就跑去書店買了一本,就是要把這個蠢貨罵醒。”
梁Z聽到莊醒一口一個“蠢貨”,無語地瞥他,說:“能閉嘴嗎?”
“當然不能,蠢貨蠢貨!”莊醒無所畏懼地鬨著梁Z。
梁Z被他氣笑,用拐杖杵了他一下。
鹿楚看了眼書名,叫《醒來覺得甚是愛你》,很美好很溫馨的名字。
她嘴角輕輕上揚,翻開起來,看了幾頁越看越喜歡,便問莊醒:“可以借我看看嗎?”
莊醒毫不猶豫地大手一揮,“不借,給你了。”
鹿楚剛要開心地說謝謝,手中突然一空。
梁Z把書抽走,非常不真誠地對鹿楚說:“我想先看,可以嗎小鹿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