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承驍未見著那婦人的模樣,隻是一個背影,卻已隱隱覺出其中暗藏的不善來,然而此時他更是不能再站出去了,隻能按下性子,隱了身形靜觀其變。
陳太太暗暗跟了陳昇一路,跟到了這鎮北,她看著陳昇是怎麼迎到了河的那邊,又怎樣的翹首相望,又如何三兩句離了這一處。
直到現在,她終於看到了這位昨日首次出現在她耳中,兒子就已經著意求娶的柳漁姑娘。
不需細端詳,隻遠遠看一眼,已知是個美人兒,隻等行得近了,陳太太一眼望去,呼吸也窒住了一瞬。
心裡隻道:難怪把昇兒迷得神不思屬,書齋的生意也不顧,滿心隻知惦著她了。
兒子愛顏色,當媽的可未必喜歡兒子娶進一個太貌美的進來,屆時對媳婦言聽計從,與自己離心離德是一方麵,沉溺於男女之情,也不知長進了,豈不是敗家之源?
陳太太抿了抿唇,眼裡半點不掩對柳漁的不喜。
她隻是歎,這柳漁生得這般出眾,想讓兒子改了主意恐怕要頗費些艱辛了。
原本長豐鎮裡的姑娘,周家條件隻是中等,周太太上趕著湊上來幾回她也從不曾鬆動過,昨日匆匆選了周如意,也是看中周如意那一張臉,陳太太從來都清楚,對付男人,最好的武器是美貌;要從一個女人手裡搶下一個男人,最好的武器,還是美貌。
原本以周如意那好模樣,她很有把握,不起波瀾的就把兒媳人選從柳氏改成周氏,然而當真見了柳漁本人,才知還是失算了。
陳太太端詳柳漁的這一會兒,柳漁也打量她,見婦人年三十許,頭發高高梳起一個螺髻,髻上斜插著一支金包銀縷空花簪,柳葉眉,吊梢眼,唇雖上勾著,卻是一抹淩厲中帶著輕蔑的要笑不笑。
柳漁心下得出一個與陸承驍幾乎一模一樣的結論來——來者不善。
而她莫名的,也猜到了來人身份,看眉眼,果然能瞧出隱隱與陳昇有幾分相似之處。
柳漁心下已知陳家這樁婚事想是沒那麼容易了,麵上卻還是隻作並不知那婦人是誰,恰如其分的帶上幾分疑惑,以一種讓人無可挑剔的儀態與陳太太行了個福禮,口中道:“我是姓柳,不知夫人是?”
陳太太倒不客氣,結結實實受了她這一禮,打量著柳漁,饒是她帶著千般挑剔,儀態禮儀上也挑不出柳漁分毫不是,她唇角扯出個虛虛的笑意,隻一瞬便收攏了去:“倒是個懂禮識情的,隻是何必裝傻,你應該知道我是誰才是。”
柳漁對上她目光,心說你倒是個托大無禮的,竟是個這般討人厭嫌的性子,隻麵上不顯,笑道:“夫人說笑了,我並不識得您。”
陳太太冷哼一聲,道:“我夫家姓陳。”
配上那鼻孔朝天,柳漁有那麼一瞬真以為陳姓是皇族專用,心裡對陳家這位太太已是厭煩透頂,真要嫁了陳昇,往後莫不成要對著這麼個婆婆幾十載春秋?
這若是上輩子此時的她,恐怕是受得的,畢竟再有哪裡是比柳家更糟的呢,過了一輩子也沒被人好生待過,再碰上個這樣的,也沒差。可重來了一世十五歲的她,雖落在風塵,卻已是被紅娘子和丫鬟婆子們慣捧著的了,忍一時可以裝得,忍一世如何能受?
然而不管心裡怎麼作想,當下她還是需忍得這一時,遂麵上從疑惑到恍然,又到羞澀,微微低了眉眼,也不說識得陳太太是誰,隻柔聲喚了聲:“陳夫人。”
這一聲夫人陳太太倒是頗為受用的,難得的有看柳漁順眼幾分的時候,隻可惜,這姑娘若不是哄得昇兒一門心思想娶,她也是喜歡的。
若叫柳漁聽到,怕是要反啐她一句:插根雞毛裝鳳凰,誰個稀得你的喜歡。
兩人各有心思,陳太太捋一捋手中的錦帕,道:“我也不與你繞彎,隻一點要明明白白告訴你,嫁娶之事喜不喜歡還在其次,第一講究的是門當戶對這四個字,你可知?”
柳漁臉色微冷,倒是仍掛著幾分笑顏:“我不太明白夫人意思。”
陳太太一笑,漫不經心地把錦帕在指上左一道右一道地纏繞:“明不明白的我都把話放在這裡,我陳家的兒媳不會是個村女,姑娘還是遠著我家昇兒些個的好,不然往後他娶妻成家,不好看的是姑娘你,不是嗎?”
再好的脾氣也該是要被氣笑了,這一位顯見不是你伏低作小她就能看得上你的了,隻會踩你踩得更狠。柳漁眼裡的神色也冷了下來,笑著回道:“這話夫人不該去與令公子說去嗎?見與不見,腿腳長在令公子身上不是?”
陳太太臉色一寒,心說還是露了狐狸尾巴,伸了爪牙,她哼一聲,道:“這不勞姑娘你操心,我的兒子我自然會管束,姑娘隻管好自己行止端方就行。”
她貼近柳漁,與她斜裡站著,一斜眸眼對著眼:“像什麼買繡樣買到書齋裡的事,還是少做為好,人貴自重,我陳家也不會有這樣一個兒媳婦進門。”
說罷鼻間哼出一道不屑的嗤聲,甩著她的帕子,擦過柳漁肩膀,款款走了。
柳漁定定站在原處,人貴自重,自重,這是自重生來她第二次聽到這個詞。
上一回是陸承驍,這一回是陳昇母親。
就好似左臉被扇了,馬上右臉又被扇,工工整整湊了齊整平衡四個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