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三郎白著臉跑到鄰村請早就說約好了的產婆,匆匆把人帶回家時已是申正時分。
柳家近來鬨得好不厲害,自打林氏回來,知道公爹支開他們和三房,幫著大房賣柳漁開始,林氏的鬨騰就沒消停過,從前怕柳康笙,現在是連對著柳康笙都敢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了。
偏到了小滿,發現自家的幾畝田,在上頭忙活的卻是柳村正家的小子,知道家裡還白白丟了幾畝田,原因,柳康笙咬死了不說。
這還了得!
林氏妖作得大得很,見天站在院外跟鄰裡說著話都夾槍帶棒嘲公婆和大房,鬨得一村人瞧了足半個月的熱鬨。
而整個柳家,自打柳漁被賣之後哪裡像個家,柳康笙沉著臉,柳大郎臥床十日,再出來後整個人都透著一股說不出的陰沉,伍氏更是臉都沒開過晴,再有一個林氏見天指天罵地,這家裡就隻剩了一個亂字。
文氏因算著日子快生了,一直沒摻合林氏的鬨騰,直到今天下午,猛不丁發動了,卻發現這家裡誰也指靠不上,幸而當時柳三郎才出門準備去田裡,人還沒走遠,文氏讓女兒二丫報的信。
產婆是個接生的老手,聽著五月初四下午柳三郎來喊接生心裡就覺不好,待檢查了文氏宮口隻開了一指餘,已是急得不成。
五月為惡月,五月初五更是被人視為惡月的惡日、凶日,五月初五出生的孩子都會被視為不祥之人,會給父母帶來災難,有著“五月子者,長與戶齊,將不利其父母”的說法,所以五月初五出生的孩子,很多是抱養於他人,甚至是被拋棄、扼殺。
文氏早不發動,晚不發動,偏是挑了五月初四下午,產婆現在隻望她前邊已經生過一胎,這一胎能生得快一些,如若不然,後邊這孩子不知要經多少劫難。
王氏被二孫女從地裡找回來,看了文氏一回就洗鍋燒水,燒水的功夫猛然也想到了五月五生子不祥一說,心頭一跳,就進了文氏屋裡,催她快些,千萬趕在子時前生了。
產婆見王氏先說了,心下鬆了一口氣,安慰文氏:“你是第二胎了,按理來說兩三個時辰應該能生下來。”
文氏也知這典故,也想快,然而生孩子這事哪裡是她想快就能快的,胎位不正,那孩子遲遲出不來。
孩子呱呱墜地時已是四更雞鳴。
一個女娃兒。
柳康笙早在交子時臉色就極難看了,聽說是個女娃兒,轉頭就回了正屋。
而東屋的柳大郎夫妻聽說是個沒帶把的,齊齊鬆了一口氣,柳大郎眼一閉,開門出了房門,直朝正房去了。
“我現在知道了,我落成這樣全是因為這孩子,不祥人!還沒落地就把我克得……”
“爹,這孩子不能留。”
柳大郎臉上滿是陰毒。
當日王氏明明已經被支走,若非文氏半路鬨肚子疼,王氏又怎麼會回來,王氏若不回來,他爹又怎麼會發下那個斷子絕孫的毒誓。
甚至,柳漁的剪刀柳大郎都懷疑是王氏給的。
那一刀刺下,已經成了柳大郎每天夜裡揮之不去的惡夢。
柳漁、文氏、王氏,他一個都不會放過。
甚至,發下這個誓言的柳康笙,當時在前車廂卻完全沒發現他出事的伍金,他全恨上了。
柳康笙顯然也想到了那個斷子絕孫的毒誓,更信了文氏生下的那個孩子在肚子裡就成了禍胎,禍害他柳家來的。
煙杆一放,就走了出去:“老三,你過來!”
文氏方才是痛得昏了,文氏昏昏沉沉間,聽得公公沉聲喚丈夫過去,她心下一緊,抓住產婆的手:“嬸兒,我孩子什麼時辰生的?男孩女孩?”
那產婆都有些同情她,還是如實說了:“四更天,是個女娃兒。”
文氏本就慘白的臉,一下子變得更白,好一會兒,猛然反應了過來,抓住產婆的手:“孩子,我的孩子,嬸兒,把孩子抱到我這裡。”
產婆接生幾十年,見多了鄉下的陰私,欸一聲幫著把孩子從王氏那裡抱了過來,送到了文氏身邊。
孩子才放穩,柳三郎進來了,臉色發白,一點沒比失血過多的文氏好多少,產婆忙避了出去,交待王氏產後護理,接了王氏的謝錢茶沒喝一口,摸黑就走了。
文氏隻見丈夫這神色就猜出了一二,沉著臉道:“你爹說什麼。”
連咱爹都不說了。
柳三郎嘴唇顫啊顫,一句說不出來。
他爹竟要讓他溺死他剛出生的孩子,他爹怎會這樣,就因為孩子是五月五生的?
文氏雙眼血紅,死死盯著柳三郎,好一會兒,見他隻是抖,嘴唇抖,手抖,腳也抖,終於先開了口:“分家!我們的孩子我們自己養,要克也是克我們當爹娘的。”
柳三郎陡然看向文氏,分家,分家文氏是早提過的,可這一刻柳三郎還是傻住。
文氏複又道:“分家,咱們自己帶孩子過,你同意嗎?你要不同意,那就和離。”
和離兩個字像一記重錘,柳三郎整個人都是一震:“不,不和離,我也沒同意我爹說的。”
文氏還是隻那一句話,“分家,或是和離。”
柳三郎是極愛重文氏的,常日裡什麼都聽文氏的,而今文氏白著臉護著懷中的嬰兒,而他的親爹,要讓他殺女。
他喉頭滾了幾滾,終於點了頭:“好,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