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知煥握起拳,重重地砸在了車台上,震得掛在後視鏡下方的香囊都在輕輕晃動。
紅綠燈上方的麻雀幾乎是在同時有感應似的,猛地驚起。
溫阮聽見這聲巨響,卻什麼都沒說,隻是平靜地轉過頭,看著傅知煥的方向。
就這麼溫和而又冷靜地看著他。
傅知煥握緊地手顫了顫,他深吸一口氣,調整著自己的呼吸,然後收回手扶住方向盤,啞著聲說:“抱歉,嚇到你了。”
溫阮笑了聲,轉過頭目視前方,許久後,才輕輕開口喊:“傅知煥。”
“嗯?”
“傅予情,有個特彆好的哥哥。”
*
二十年前。
風將窗戶刮得哐哐作響,一副暴風雨欲來前的壓抑和恐慌蔓延開來,讓原本亮堂的屋內蓋上了一層陰鬱的氣息。
“不行,我乾不出來。”
張誌偉一拍桌子,背著手反複踱步,咬著牙伸出食指狠狠地指著麵前的兒子張宏銳:“你說說你,怎麼能想出這樣的事兒?哪家孩子不是自己父母的寶貝,你把人家孩子偷了去,讓那些家長怎麼活?”
張宏銳坐在沙發上,聽見這話,一張臉笑得跟個褶子似的:“所以啊,我這不是拐賣,就是借一下。我都聽說了,您教的那什麼班上,不是有好多有錢人家的小姑娘嗎?你就忽悠她們去櫻花世界一趟,那塊都是我們的人,隨便撈一個走要挾一下她們家長,騙點錢就放出去。”
“不行!”
張誌偉氣得臉紅脖子粗,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抄起一個雞毛毯子就往張宏銳身上砸,順帶還撈起一旁的手機:“我這就報警!不能讓你再做這些害人的事情了!”
“您報警啊!就讓我媽死在那醫院裡,你就開心了是不是?”
張宏銳唰的起了身,聲音也拔高一個度:“您自己想想,我媽住一天院得花多少錢?您賣了腎都掙不回來那麼多錢,要不是我死皮賴臉求著,我媽早就連病床都沒有睡了!您有本事就報警!明天我們一家人全部坐著等死!”
這一段話,徹底把這位老人給唬住。
張誌偉的手抖了抖,手機也啪的一下落在地上,他退後幾步跌坐在沙發上,扶著腦袋想著自己這相依為命了半輩子的老伴,突然一下子就猶豫了起來。
人總是極其自私的。
平時裡冠冕堂皇的道理一大堆,但要到了取舍的時候,心裡的天平卻總會偏向自己。
不肯承認自己是壞人,所以就一邊做著十惡不赦的事情,一邊為自己找著迫不得已的理由來開脫。
自己不這麼做,老伴就會沒命。
所以也是逼不得已。
他反複對自己這麼說著:我不過是為了愛人能活下來,所以才鋌而走險而已。
但這不過是所有惡人的通病。
張誌偉咬了咬牙,同意了兒子的請求,順帶還為了彰顯自己的“正義”,叮囑了句:“千萬不能傷人性命。”
聽上去是多麼感人和正義的一句話。
但卻是無恥的人,為自己最後一點留有餘地的開脫,來安慰著自己是個善良的人。
然而後來,在新聞上看到了那駭人聽聞的案件之後,張誌偉才知道自己做了多麼恐怖的一個決定。
當天晚上,他和自己的兒子發生了無比劇烈的爭吵——
“那麼小的孩子都能下得去手,你這個畜生!我、我要報警!”
“得了吧,報警了你也得被抓,我就服了你這老頭子,現在裝什麼大好人,搞得那小姑娘不是你忽悠去的一樣!我是畜生,那你算什麼個東西?行啊,你報警啊!咱倆被抓了,我媽也可以直接拔了呼吸罩了!”
劣根這個詞,究竟是什麼意思。
所有的枝丫都是來自於同一個深深紮入泥土裡的根基。
掛在枝丫上直白的惡,和拚命掩蓋在泥土裡的惡,本質上都沒什麼區彆。
張誌偉再一次退縮了。
還是那個借口。
“我都是為了我的老伴,為了家裡人能活下去。”
我不是為了自己。
我是個善良的人,隻是迫不得已。
然而最後,老伴沒留住。
臨走前,她將眼睛瞪得大大的,發出乾枯的聲音吱吱呀呀地喊著。
沒人聽懂她在說什麼,但張誌偉卻知道,這代表著一直以來遮蓋著自己罪惡的遮羞布,終於被撕碎。
兒子在他眼皮子底下繼續做著這行惡心的事兒,他卻也再也不敢提報警兩個字。
一直到幾年過去了,他才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一口一個為了自己的愛人,其實不過是拿家人當個幌子。
最終,誰都是為了自己能活下去。
屋子一天比一天冷,他的精神也在反反複複的惡夢中,被折磨得愈漸衰弱。
睜眼閉眼,都是當年那些孩子的模樣。
張誌偉七十三歲生日那天,他送了自己一個生日禮物。
解脫。
*
傅知煥接到了一個電話。
“傅先生,經過我們多方麵的調查,成功找到了張誌偉的兒子張宏銳,在比對DNA後,確認他就是殺害您妹妹的凶手。隻是——”
“隻是什麼?”
“張宏銳在兩個月前,被確診腦瘤晚期,現在正在重症監護病房,醫生說,有可能時日無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