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傅知煥那些話,都是騙張宏銳的。
醫生給出的時間已經很客觀,張宏銳這副樣子,即使是神醫在世,也無法在讓他多活過這周。
他的各項身體指標已經瀕臨極點。
所以,傅知煥必須讓他在活著的時候,親口承認自己的罪行。
這可能是第一次,傅知煥在麵對著犯人的時候,拋去了自己所有的冷靜,而是用這種極端的方式說出這些話。
因為他此時此刻的身份,不是一個檢察官,而是一位兄長。
氣氛降到冰點。
終於,五十九歲的張宏銳在這一刻,情緒徹底崩潰,他無力地往後滑了一下,被一旁的護士眼疾手快地扶住 。
他抬起頭,看著麵前的警察,聲音還發著抖:“我認罪。”
這句話,宛若一錘定音。
雖然張宏銳說得很輕,但恍惚間,仿佛能聽見這三個在空曠的房間裡,環繞似的回響。
傅知煥得到了自己要的答案。
他沒再停留,而是乾脆地轉過身,朝著門口走去,但沒邁出幾步,就覺得眼前突地一黑,顱內嗡嗡作響,一片暈厥。
他閉上雙眼,穩住步子,深吸了口氣,調整了下自己的情緒。但再次睜眼時,眼底已經是一片通紅。
二十年。
無數個寒來暑往,星辰披著月光踽踽前行。
他終於等到了這句認罪。
醫院長長地通道,從一頭走到另一頭,隻需要半分鐘。
然而就在這半分鐘裡,身後的重症監護室突然傳來一陣喧嘩,無數醫生和護士衝了進去,伴隨著高聲的呼喊,腳步聲淩亂。
傅知煥停了下步子,沒回頭,走上了電梯。
屏幕上鮮紅的數字一個個往下跳著,然後到達最小值。
“叮——”
電梯門緩緩打開。
傅知煥穿過大廳內熙熙攘攘的人群,穿過排著長龍在窗口付錢的家屬,再穿過無數盞灼目的白熾光。
感應玻璃門緩緩拉開,傅知煥下意識抬了下頭——
溫阮站在門前,笑著朝自己望來。
背後是一片漆黑的夜幕,除了彎成鐮刀形狀的月亮,便隻有幾個寂寞地星子點綴在上麵,光芒若隱若現的。
她似乎從傅知煥的眼底看出了什麼,然後走上前,踮起腳尖擁住他,在他的耳邊溫柔地說:“來,抱一下。”
傅知煥微怔,方才一直空洞而又毫無一物的眸子裡,突然多了一道光。有股溫暖衝開了密布的烏雲,穿過寒冷的冰棱,一直蔓延到那被凍僵的心底。
“張宏銳認罪了嗎?”溫阮問。
“嗯,認罪了。”傅知煥回擁住她,像個患得患失的孩子一般,收攏著自己的胳膊,語氣溫溫緩緩的:“他已經悔過自新了。”
溫阮聽得出來,傅知煥在說這句話時有些刻意哄著自己的語氣。
她大概能猜到,過程恐怕不像他說的那樣順利,但卻隻是彎起唇角輕輕笑著,沒有拆穿:“嗯,那就好。”
兩人並肩往前走。
穿過醫院那鬱鬱蔥蔥的林蔭道,穿過路旁邊雅致的長亭,穿過那條鋪著鵝卵石的石子路。
但和之前不一樣了。
他不是一無所有。
一直到上了車,傅知煥的手機突然震動了下——
【張宏銳進搶救室了,醫生說大概率活不過今晚。】
活不過今晚?
五十九歲。
這麼算算,或許也勉強算得上壽終正寢。
傅知煥嘲諷似的勾了下唇角,將手機隨手丟到一旁,然後調整了下呼吸,故作無事地準備開車。
但手剛放下,卻發現自己連掛擋的力氣都沒有。
他的手背輕顫了下,然後突然無力地垂下頭,抬起一隻手撐著自己的額頭,緊緊閉上雙眼。
溫阮轉過頭。
即使沒有看見傅知煥臉上的表情,此刻也能讀出他內心巨大的痛苦。
那是一種雖然沒發出任何聲音,但卻仿佛在撕心裂肺嘶吼著的壓抑。
不知道為什麼,雖然還沒開口問發生了什麼,但溫阮卻依舊感到莫名的想哭。
她抽了抽鼻子,深吸一口氣,直起身抬起手,輕輕抱住傅知煥的頭,然後啞著聲說:“從明天開始,潼市就放晴了。”
世上,還是有很多的東西,從來不是你願意等,就能夠得償所願。
但總會等到撥雲見日的那一天。
“我可以陪你一起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