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條魚·鬼王(2 / 2)

他們且戰且走,緩慢地朝著水天之境靠近,周遭有其他的攻擊都已經顧不得,饒是鳳如青,也被撕扯得不成樣子。

她儘力將弓尤護在身後,弓尤幾次眉目猙獰,淚水落在海中,無聲無息,無人能夠看到。

吊墜上的禁製隻有兩次作用,到如今他們已經退無可退了,水天之境如何開啟,他也隻是道聽途說,嘗試了幾次都不對,他們也空不出手來再去嘗試。

眼見著那能夠攪碎一切的漩渦步步逼近,弓尤看著鳳如青在海中飄飛的長發,這一刻十分後悔帶著她進來。

她從無一句怨懟,到如今也沒有半點退縮,甚至在竭力護著他,他狡詐地將她騙來此處,對不住她一腔情義。

幸虧她沒有答應他,弓尤這一刻那種因為不敵她的羞憤全部消散,剩下的隻是自覺配不上她的自卑。

她雖為邪祟,卻配得起這世間任何人。

那旋渦步步再進,鳳如青本體化為的利刃已經被攪碎其中。

眼見著兩人後背貼在水天之境,鳳如青心知此次是萬萬不行了,回手正要去撈弓尤帶他逃走。

她若是用自己的本體覆蓋在他人身上,未必不能試一試橫穿這旋渦。

左右她的本體可以不斷地壯大和縮減,能逃出去他們來日便能夠熟知這裡的一切,找個地方休整便還能再戰!

她胸腔戰栗不止,被這邪物旋渦激起了無邊戰意!

卻不知她的還可退,在弓尤的眼中便是無路可退。

他不可能提議鳳如青舍本體護他,就像他分明知道她受傷更好恢複,卻還是替她擋。

前者是身為朋友的忠義,後者是愛慕她的心之所趨。

於是就在鳳如青回手撈弓尤之時,弓尤卻驟然拚儘全力地化龍,接著將鳳如青層層疊疊纏縛其中。

龐大的龍軀隔絕了一切的危險,和那旋渦,給鳳如青爭取足夠的時間逃走。

鳳如青背靠水天之境,手持沉海,長發與衣袍漂浮四散,如海中精靈,仰起頭看向自己的頭頂。

弓尤纏縛住鳳如青,後脊鱗片轉瞬之間便被旋渦攪碎,他喉間輕聲吟叫,是悲鳴,亦是告彆。

可惜鳳如青什麼也聽不見,隻看到碩大的龍頭噴出兩條小漩渦,然後弓尤便半個身子,被那巨大的漩渦攪入其中。

弓尤其實不是一個純善的人,他義氣也狡詐,功利也有執著,他這許多年待她的好,教她的一切,都是為了要她同他來冥海。

鳳如青受他相助多次,拋開一切私情不談,她覺得這公平。

鳳如青同他來往到如今,從來也沒有想過,弓尤會是一個犧牲自己拯救彆人的人。

可當弓尤在絕境的麵前化龍纏在她的周身為她爭取時間之時,鳳如青才真的相信他矛盾的本性當中,確確實實夾雜著對她的炙熱情愛。

這世間的很多東西都是可以衡量的,無論是誰,在危機的麵前永遠下意識地會選擇自我保護,這是萬物本性。

隻有在涉及情愛的時候,你要守護的那個人,才會淩駕在理智和刻在骨子裡的自我保護之上。

鳳如青在渾濁的海水中抬起雙眸,看到了弓尤碩大的龍頭,她或許看不見淹沒在海水中的眼淚,卻能夠看到他熾烈的真情。

但真的不至於此!

鳳如青這一生為愛彆離傷懷一次便夠了!

她突然間以本體附著在手中沉海之上,雙手抓住刀柄,卻並未去對抗那邪物形成的漩渦,而是將這傾儘全力的一擊,轉身劈在了水天之境上――

刀切入水,本該無聲無息,可鳳如青這全力一擊之後,卻聽到了十分清楚的金石碎裂之聲,強悍地順著水流撞入耳膜。

水天之境的逆流之水,有了片刻的凝滯,那幾乎看不到頂的巨大水幕的正中間,被這一刀劈開了一個巨大的口子。

鳳如青順著這缺口反手又是一下,既然用弓尤說的,在上界那裡打聽來的方式,根本就打不開,那不如直接劈碎了了事――

她這種悍舉,並沒有什麼把握可言,隻是她不想看著弓尤被卷入旋渦粉身碎骨,不想借由他爭取的時間逃命,苟且偷生。

於是她悍然連連劈砍,沉海甚至在這分明隻是逆水作鏡的水天之境上,砍出了錚錚之音。

缺口越來越大,鳳如青對上了水鏡之後,一群神色愕然的半人半魚之人,想必這便是弓尤說的人魚族。

可鳳如青此刻真的來不及去驚詫分神,繼續揮舞著沉海,擴大這水天之境的缺口。

她速度快得難以捕捉,缺口逐漸擴大,但這水天之境,是個上古陣法,同冥海大陣一樣,即便出現了缺口,也會逐漸自行填補。

鳳如青的速度再快,終究還是不能短時間內將缺口擴到很大。

身後旋渦瘋狂席卷而來,龍鱗乃是這世間上等的堅硬之物,可鳳如青甚至能夠想象出弓尤身上龍鱗被這旋渦土崩瓦解的樣子,他翻滾不止,嘴邊吹出一圈圈水流,定是在哀叫著,疼得厲害極了。

鳳如青隻得繼續加快速度,找她自己的極限。

不過很快,水天之境當中的人魚族,也紛紛回神衝上前來,用他們尖利的指甲順著水天之境的缺口,幫著鳳如青撕扯。

一時之間,碎裂之聲不絕於耳,這水天之境上,終於有了一個能夠容納一人通行的寬度。

鳳如青在水中發不出聲音,隻好甩脫沉海,去撞弓尤的脊背,幸而她與弓尤之間的默契,經年日久,已經達到了一種旁人無法企及的程度。

沉海回到手中之時,與旋渦纏鬥的弓尤也已經瀕臨極限,他化回人形,來到鳳如青身邊,鳳如青回手推他想要讓他先進入其中。

弓尤卻自身後抱住鳳如青,兩個人在水天之境閉合之前,一起狠狠地撞入其中――

他們交疊著落在實地上的那一刻,水天之境閉合,那頭的邪物旋渦似乎不甘心地在水天之境外麵盤旋了一會,便原地散去了。

那頭是死氣邪物集聚的冥海,而水天之境的後麵,卻是一片被隔絕出來的真土地。

如同須彌小世界一般的蒼翠鬱鬱,空氣清新。

弓尤跌落在地的瞬間便昏死過去,他到失去意識的前一刻,還護在鳳如青的身上。

而鳳如青雖然也精疲力竭,卻將手中沉海依舊抓得緊緊的,她戰意未退,沉海依舊嗡鳴不止。

她看了一眼這片天地,接著便看向了以魚尾撐著地麵站立,正圍在她與弓尤四周,正在看著兩個人的人魚族。

“你們怎麼進來的,你們是誰?”有人魚出聲問道。

鳳如青在海底的時間太久了,雙耳灌滿了水,聽什麼總像是隔著什麼,但是這並不妨礙她分辨,她聽到這聲音,真的好聽極了。

“不會是天界那群狗東西派來害我們的吧……”

“不會吧,他們不是被冥海攻擊,差點死了……”

四周人魚族圍著兩個人討論起來,鳳如青身上壓著弓尤,她的手按在弓尤鱗片被絞碎,幾乎是血肉模糊的脊背上,沉海在她手中嗡鳴聲音漸漸地停止了。

耳邊全都是人魚族的聲音,鳳如青明知道這時候真的不該失去意識,畢竟人魚族是被獻祭的,被世界拋棄的一族,他們應該十分痛恨陸地之上的人。

她若是現在昏死過去了,說不定會被人魚族直接殺了,扔進熔岩之中……

任她如何的強撐,眼皮也在一寸寸地塌下來,她的長發滾在身下的泥濘土地上,像一捧乾枯的血。

她眼中的紅光逐漸散去,眼皮合上,她實在是支撐不住了。

她的雙足沒能來得及掙脫,被斬在了水天之境的外麵。

雖然她的本體能夠無限地再生肢體,可這一次,她真的耗費了太多,達到了一個極限。

終於手中沉海的嗡鳴聲,周圍人魚族的竊竊私語,整片空間嗆人的空氣,還有令人頭暈目眩的陽光和漫山青翠,全都漸漸地遠離了鳳如青。

她睡了一個很長很長的覺,似乎陷入了一個特彆特彆長的夢境之中。

夢裡她將這一生,很多很多的,她都忘記的久遠記憶,全都想起來了。

她記起她曾顛沛在人世之時的淒苦,懸雲山上的安逸,穆良溫柔的手掌,小師弟總是跟著她喊小師姐。

還有施子真曾經站在懸雲殿的山崖邊上,問她,“你為什麼老是看著我?”

鳳如青記得自己當時麵紅耳赤,磕磕巴巴了許久,也沒回答,而後她看到施子真對她勾了下唇,如漫山百花盛放,如萬裡冰原開化。

然後是他在滿地妖獸的屍骸當中,低頭看向爛泥汙血當中的她,疑惑道,“你為什麼要跟我走?”

鳳如青不記得自己曾有這樣的記憶,但這一切都在夢中真實無比地存在著,後來她下山,她遇見白禮,她在天罰之下生死不能。

最後的最後,她在混沌的海水中抬起了頭,她看到弓尤龍眼中飄散在海中的眼淚,她聽到了弓尤的悲鳴。

然後,她悍然揮出了沉海,然後她猛地睜開了眼睛――

龐大的回憶如同明輪在她的腦中轉動,鳳如青睜開眼之後,有許久都沒能從濃重和繁雜的情緒當中掙脫。

而等到她終於看清了近在咫尺,正在緊張焦灼地拍著她臉的弓尤時,才終於轉動了一下眼球,再度活了過來。

“你沒事吧,你睡了真的好久!”弓尤穿著一身銀色的袍子,觸手生涼,若不是他的眉眼鳳如青看的時間太久了已經深刻記得,幾乎要認不出他。

鳳如青被他扶起來,一杯水送到唇邊,她喝了一口,這才張口,用有些啞的嗓音說,“我沒事……”

“沒事就好,你整整喝了一個月的人魚族血了,若是還不醒,那才是真的世間無藥可醫了。”弓尤把水杯放在一邊,看了鳳如青片刻,張開雙臂將她攬入懷中,緊緊摟住。

“我們到了,”弓尤就隻說了一句話,聲音便有些變調,但他沒再開口,鳳如青也沒有再開口,兩個人就這樣無聲地相擁著。

他們到了,真的到了冥海之底,真的到達了人魚族棲息的地方,真的過了水天之境,抵達了天裂之下。

一句話,便足以說明一切。

鳳如青抬起雙手,回抱住弓尤,輕輕地在他的脊背上摩挲,並沒有她昏死之前那種黏膩的血腥觸感,而是一片冰涼膩滑的料子。

鳳如青靠在弓尤的肩頭,看著這間粗製濫造的屋子,心裡不若夢境中一樣情緒繁雜濃重,而是一片平靜安逸的湖。

好久,弓尤才放開了鳳如青,同她視線相對,淩厲眼睛泛著一些紅,其中也帶著很深的愧疚。

他開口說了一個,“我……”

鳳如青便開口道,“我餓了。”

“很餓,一頓能吃一頭骨鯨的那種餓。”鳳如青補充道。

弓尤到了嘴邊的“對不起我不該帶你來這裡”便這樣被鳳如青的話衝散了,他忍不住笑了。

“我去給你弄吃的!”他說著一陣風似的起身,但在這破屋子的門口,卻頓了頓,轉頭神色複雜道,“不過這裡的食物很單一。”

鳳如青隨意地揮揮手,“快去!”

弓尤跑了,她掀開身上的蓋著的和弓尤身上衣服一樣料子的被子,想要活動一下,然後發現了自己的頭發長得已經拖到了地上,十分礙事。

鳳如青回手將頭發扯起來,隨意攏了一下,拔出一直在她枕邊的沉海,便要割斷。

這時突然間一個聲音從外麵插進來,急急地吼道,“彆弄斷啊!那可是你的能力!”

鳳如青手中沉海霎時間對準屋外窗子的位置,沉海的嗡鳴聲帶動周遭的空氣形成攝人的氣流。

“彆這麼緊張嘛,姐妹兒,我沒有惡意,你先把那玩意收起來,彆不小心把我劈了。”

窗子漸漸打開,一個看上去三十上下的女人,出現在窗邊上。

她雙手抱頭,對著鳳如青嬉皮笑臉,“哇哦,我真是每次見你都嚇一跳,這種顏值是真實存在的嗎?!”

鳳如青聽不懂她說的什麼亂七八糟,沉海沒有收起,但是察覺到她隻是個普通人,便頓時收斂了戰意。

外麵那個女人盯著鳳如青烈日紅花一般的眉眼看了一會,呲溜了一口口水,嘖嘖道,“女主角就是女主角啊,我看著都饞。”

鳳如青微微擰眉,“你說什麼”

“沒,啊沒什麼,”那女人自我介紹道,“我叫於風雪,乃是懸雲山掌門施子真的二弟子。”

女人在鳳如青錯愕的視線中笑起來,嘿嘿道,“沒想到吧!論資排輩!你要叫我一聲二師姐!”

鳳如青表情片刻詫異,又恢複木然,於風雪卻是喋喋不休,“你這頭發不能斬斷,這是你的能力象征,能力越強,頭發越長,這是這本書的國際慣例……哎!”

於風雪正說著,鳳如青便已經用沉海把頭發斬斷了。

但是落在地上的頭發,卻如有生命一般地遊向鳳如青,而後重新回到她的身體裡。

鳳如青看了一眼於風雪,於風雪張口結舌地說,“哦,對啊,我都忘了,現在劇情早就偏到不知哪個爺爺奶奶村去了,正道女主角竟然是邪祟了,這可真是……崩啊。”

鳳如青皺眉看她,她又說道,“彆的都不重要,我就問問,你跟施子真……呸,你跟咱們師尊,還是虐戀情深的劇本嗎?!”

她看到鳳如青捂著肚子,頓時眼睛一亮,“你現在是不是就帶著球呢!帶球跑是吧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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