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條魚·師兄(2 / 2)

隻是瞬間的,佩劍掉在地上的尖銳聲音,便激得穆良回神,他突兀地撤開太過奇怪,因此他扳住了鳳如青的肩膀,帶著她原地轉了一個圈,再度和自己麵對麵。

鳳如青:“……?怎麼了?”

穆良死死穩住自己的呼吸和聲音,“不疼。”

他鬆開鳳如青,後撤了一步,微微垂眼道,“我不疼,小傷而已,很快就好了,無需麻煩。”

“那怎麼行,”鳳如青說,“是我太莽了,哎,我這有上好的傷藥,還是天界送下來的,來自鮫人,很好用,大師兄等我下!”

鳳如青說著便跑進了屋子裡麵,穆良沒有再攔她,而是緊緊攥住了自己的袍袖,垂頭閉眼,運行靈力壓製心魔。

他的眉心隱隱出現了黑氣,很稀薄,在這鬼氣濃鬱的地界上,若是有人看到了,甚至會以為是錯覺。

但那確確實實,是他不為人知的惡欲。

然而待到鳳如青去而複返,穆良已經恢複了一派溫和,

鳳如青將鮫人的特製藥倒在穆良的傷處,傷處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愈合。

穆良也驚奇道,“這傷藥如此神奇,不愧是鮫人族產物。”

他笑著調侃鳳如青,“小師妹如此厲害,往後我可要靠著小師妹來照顧了。”

鳳如青見傷口愈合,這才鬆口氣,“大師兄你彆胡說,你分明還沒有儘全力,且不知為何分心了……”

戰鬥之時分心是大忌,穆良如此沉穩的性情,鳳如青當真想不到什麼事情會讓他分心。

於是她好奇問道,“大師兄,你因何分心?”

穆良眉梢不受控製地一跳,卻沒有什麼遲疑地回答,“想起了明日之事,抱歉,我不該在比試的時候分心。我現在已經痊愈,不若我們再來過?”

鳳如青索性將那一瓶子,若是被修真界知道了要搶到頭破血流的鮫人族秘藥塞到了穆良的手中,“算了,是我不該纏著大師兄比試的,大師兄把這個拿著,平日出去的時候便帶在身上。”

是她不懂事了,白天纏了一天了,晚上要大師兄留下,還不讓他消停,明日他還要很早便回懸雲山去清點要去都伯山查看的弟子,荊豐據說是今夜回來。

鳳如青羞愧地覺得是自己不懂事,但她在穆良的身邊,很容易就會任性妄為,實在是因為穆良什麼都縱著她,這習慣早就入骨了。

穆良將自己被扯下的衣服扶回去,接過鳳如青遞給他的藥道,“這藥實在稀有,你身為黃泉鬼王,所遇凶險定然更多,還是你帶著吧。”

穆良將小瓶子又遞給鳳如青,鳳如青卻沒有接。

她對著穆良笑了笑,搖頭,“我不用這個。

她說著,張開手掌,用另一隻手的指甲,照著自己的掌心劃了一下,頓時皮開肉綻,鮮紅的血液湧出。

穆良緊張地去抓她的手,“你這是做什麼……”

鳳如青任由穆良抓著,但是穆良的話音卻漸漸頓住了,因為他看到鳳如青的手心,傷口正在緩慢地愈合,和剛才他的肩頭使用鮫人族密藥的恢複速度幾乎相差無幾。

“你能夠自愈?”穆良伸手碰了碰鳳如青的掌心,見那一條傷口隻剩下一道細細的白印。

鳳如青點頭,“我現在是功德塑魂,但在這之前,我死後跌入了極寒之淵,和一隻翳魔融合在一起,連魂魄都沒有,等我從極寒之淵底下爬出來的時候,就有了這個能力……”

鳳如青拉著穆良的手臂,帶著他朝內殿走去,“大師兄你進屋來,我與你細細地說,這一點傷口其實不算什麼,我還能將自己切開……”

穆良卻是越聽眉頭皺得越緊,他想的第一件事,並不是如神一般擁有自愈的能力,這是一件多麼厲害的事情。

他首先想到的是,他好容易養到那麼大的人,不僅慘死,還跌落了極寒之淵,和魔融為一體,也不知混沌了多少年,才能夠重新活過來。

而隨著鳳如青絮絮叨叨的,用炫耀的口氣說著她如今本體甚至能夠寄宿在彆人的身體當中,充當傳信的工具,就像懸雲山的三元符文印一樣,穆良整顆心都跟著揪了起來。

“你是如何知道自己有這種能力的?”他站在屋子當中,眉目之間滿是心疼,“你將自己分離了多少次,測試過多少次?”

鳳如青頓時就沒聲了,她看著穆良的神情,伸手去拉他的手,其實要是穆良沒說,她自己並沒有覺得這有什麼。

但穆良這樣一說,她卻有一些鼻酸,她不敢跟穆良說自己在天罰之下被剁成肉泥的事情,先前說到開啟冥海大陣的那一件事,也是避開了自己獻祭的部分。

她下意識地在回避這些傷痛,不想展示給彆人看,但穆良總是能夠精準地看到,猜到。

鳳如青有些鼻酸,作為邪祟那麼多年,她都忘了怎麼心疼自己了,到現在,她終於又有了大師兄,有了無論何時何種境地,首先考慮的都是她的大師兄。

鳳如青朝著穆良走了兩步,並沒有開口解釋她自己是怎麼嘗試的才知道自己能夠將本體切割分離,而是伸手環住了穆良的腰,將頭埋在了穆良的胸前。

“大師兄,你不要怪我嘛……”鳳如青語氣帶著撒嬌。

穆良抿了抿嘴唇,責備的話到了嘴邊,卻在舌尖轉了幾圈,最終咽了下去。

一個人在外有多難,他沒有嘗試過,但他也並非生來就是仙門之人,當然知道人間疾苦。

穆良環抱住鳳如青,這一刻並不帶任何的男女之情,而是對於他親手養大的孩子,在外顛簸流浪的疼惜。

鳳如青被穆良的手掌摩挲著頭發,舒坦夠了,這才開口說道,“大師兄,我們商議一下明天去都伯山的事吧。”

兩人坐回到桌邊上,聊著明天要帶多少弟子,具體搜尋哪一帶,如果隻是個尋常的妖魔倒也還好,若真的同墮神有關係的話,又要如何應對。

穆良眼中露出對鳳如青不加掩飾的讚賞,她如今當真不是當年的那個小姑娘了,雖然一如當年活潑嬌憨,行事和能力卻已經完全天差地彆。

這件事並沒有商議多久,他們還需去查看了之後才能夠具體定下要如何應對,兩個人又聊了一些這些年的細碎事情,彼此都聽得津津有味。

轉眼就到了該休息的時間,鳳如青早就命羅刹和共魎為穆良收拾好了鬼王殿的偏殿作為休息的房間,但是送穆良去偏殿的時候,鳳如青又留在那裡說了好一會兒的話,唧唧歪歪的沒走。

穆良坐在床邊,他知道鳳如青跟他不一樣,她到現在還保留著每天晚上睡覺的習慣。

眼見著她開始雙眼無神,卻還是在屋裡轉來轉去的,穆良無奈地笑了一下,拍著自己的床邊說道,“我夜裡打坐,並不會睡在床上,你若是覺得自己一個人無趣的話,就睡在這裡。”

鳳如青也覺得自己有些過分黏人了,可是這麼多年了,若是忍著不見還好,這一見,兩人如當年一般沒有任何的隔閡,穆良又是一個十分稱職的聽眾,鳳如青就沒有不能跟他說的話,沒有在他麵前需要遮掩的事情。

從前她也沒覺得自己需要人說這些話,可這一說起來,就一發不可收拾了。

她本就想留下,隻是不好意思,穆良這麼一說,鳳如青頓時說道,“那不如大師兄去我屋裡打坐吧,我的床特彆大!”

穆良看著她,笑得溫柔似水,“好啊。”

於是鳳如青和穆良又回到了她的鬼王殿,穆良坐在床邊上,盤膝調息,鳳如青就穿著那身雲霧般的雲棉紗,在床上滾來滾去,想起了什麼就滾到穆良的身邊,對他說。

穆良無論是什麼話,都會應聲,會仔細認真地回答,看似他正在打坐,隻是稍稍分出一些精神去應付。

但實際上他此刻已然心亂如麻,五感全在鳳如青的身上,試圖調息兩次也都中途靈力斷掉,無奈隻是坐在那裡閉著眼睛,聽著鳳如青說話。

不過很快,鳳如青的聲音漸漸小了,她趴在穆良的腿邊,對他說,“有一隻赤日鹿,他送了我夢境,我每天的夢裡都特彆的美……就是我之前同你說過的,我救的那一隻,也是現在的魔尊。”

穆良輕輕地“哦”了一聲,“那你都夢到些什麼呢?”

“我夢到了……好多好多,夢到我有父親母親,他們都很愛我,還有……”還有我夢中的情郎。

鳳如青的聲音漸漸消失,穆良也慢慢地睜開眼睛,在確認鳳如青已經完全睡熟的時候,他才側過頭,看向躺在他腿側的鳳如青。

那種深埋在平靜湖麵之下的旋渦,漸漸浮現,那其中是身為兄長不得不自持的無奈,還有他經年苦苦尋覓不得的傷懷。

可惜鳳如青都沒有看到,她若是看到,一定不舍得穆良為任何事情露出這種神情。

這一夜過得尤其安寧美好,穆良整夜都在看著鳳如青,他沒有調息,沒有刻意地去壓製心魔,這種安靜的相伴,變成了一種錯覺的擁有,讓他的心魔暫時蟄伏下來。

而鳳如青的這一夜,依舊是美夢連連,都是一些很尋常的生活片段,卻是她最喜歡的。

第二天晨起,穆良已經走了,鳳如青起身洗漱好,打開了鬼王殿的結界,羅刹和共魎就站在門口,對鳳如青說,“仙君才走不足半刻,留下話說回去山上,稍後將曆練弟子帶上,再與大人會麵。”

鳳如青點頭,“我知道了,你們準備些吃的送來。”

鳳如青吃完了早飯,沒用多久,便有小鬼來報,說仙君到了,正在黃泉之外等鬼王大人出去。

鳳如青沒有帶任何的人,連羅刹和共魎都沒帶,就隻帶著一枚惡鬼簪子,身穿陰魂龍袍,還有穆良親手為她繪製的那一件護身法袍,便跟著穆良和懸雲山弟子直奔都伯山而去。

路上,鳳如青和穆良共乘,仿佛瞬間又回到了多年之前。

她本來想要繃著她身為鬼王的威儀,站得筆直,畢竟這不是除了穆良之外,還有其他的懸雲山弟子麼。

但她在後麵站了一會,就開始不老實,悄悄地湊近了穆良,想著反正自己鬼氣遮麵,誰也不認識她,便自暴自棄地貼著穆良又開始說話。

穆良帶著笑意微微側頭,與她十分親密的樣子,確實是將此次跟著前來一同曆練的幾人給看得有些發傻。

在大師兄跟他們說此次要與鬼界聯動去都伯山的時候,眾弟子還想著會不會和一群鬼同行,卻沒成想,來的直接是鬼王。

鬼王沒帶鬼兵就算了,還連個坐騎都沒有帶,上了大師兄的佩劍之後,還和他相談甚歡的樣子。

穆良雖然在門中也一向溫和,卻不是沒有威嚴的,畢竟是掌門大弟子,掌大部分懸雲山中事。

可穆良對懸雲山弟子的溫和,和對鳳如青的溫和,是不一樣的,前者是他性情使然,後者卻是他發自內心的溫柔,看上去自然不同。

弟子們都在暗暗震驚大師兄何時同黃泉鬼王如此相熟了,穆良和鳳如青卻在商議著,等到這一帶作惡的邪祟除了,要一起去山下的小鎮吃什麼東西。

這一路上,兩個人貼在一起嘰嘰咕咕的沒停過,隨行的弟子們雖然沒有見到鬼王的真麵容,卻也能夠通過她曼妙的身形,看出她乃是一位女子。

弟子們個個心中暗忖,若不是他們修的乃是無情道,他們都要以為這倆人有什麼了。

待到幾人到了都伯山腳下,鳳如青從穆良的瓊林劍上下來,終於收了話頭,也沒有再黏著他走,而是透過遮麵的鬼氣,仔細地查看山中異樣。

穆良也放出了神識查探,懸雲山的弟子們亦是。

隻是他們都沒有鳳如青快,“正南方山中,有些妖氣,但是並不算濃烈。”

鳳如青說完之後,穆良也睜開眼點頭,“先去那裡查看一下。”

弟子當中有境界高深一些的,也查看出來和鳳如青與穆良一樣的方向。

一行人又禦劍直奔正南方的山中,到了那山前下了佩劍,鳳如青都不用專門查看,聞都能聞出妖氣在何處,便徑直朝著山洞當中鑽了進去。

“大人稍待,”穆良在身後叫鳳如青,鳳如青卻道,“有尋常人的血氣,妖在害人!”便一頭紮進黑暗當中。

而穆良和弟子們緊隨其後,也進入了山洞中。

隻是穆良自覺已經跟得極快了,卻還是一進入山洞中便失去了鳳如青的方向,他出聲朝著前方漆黑幽深的洞穴喊道,“大人?”

卻隻聽到一片回音,再一轉頭,身後隻有一位弟子。

穆良還未等說話,那弟子便率先開口,“他們與咱們走岔了,一進來便走岔了。”

這人是個高境弟子,乃是焚心崖守山門的,他遮著麵,眉目鋒利,正是懸雲山準備培養做長老的焚心崖守門人,嵐虺。

也是當年在鳳如青入魔之後,帶著她去青沅門,又隨她下山吃麵的那位。

他聲音沉穩,“這應當是個疊境。”

穆良點頭,查看了一下手上的三元符文印,微微皺眉,“還是能夠阻隔靈力聯絡的疊境,看來此次是一個有些能耐的邪祟。”

穆良看了一眼發現了不對就站在那裡沒有動的嵐虺,抽出瓊林劍道,“小心為上。”

嵐虺點頭,也抽出佩劍邁步向前,下一瞬便消失在穆良的視線當中。

穆良提劍朝著黑幽的洞穴走,同時心中哪怕知道了鳳如青如今能力強悍,已經不需他擔憂了,卻也還是忍不住想下一刻便見到她。

而鳳如青此刻已經循著血腥味衝到了洞穴的深處,在儘頭寬敞一些的洞穴處看到了滿地半乾的鮮血,以及一個熊身人首的半妖,正在撕扯著一個人的手臂。

他的身側不遠處,還捆著一個躺在旁邊,看上去奄奄一息的人。

鳳如青一陣風似的刮進來,根本沒有吸引到正吃得起勁的半妖熊的注意力。

鳳如青大搖大擺地走過去,卻腳下無聲,那半妖熊都沒有回頭,地上被樹枝捆著的那個人卻睜開了眼睛。

下一瞬,鳳如青抬手,那半妖熊倒地――

她朝著那個被捆著的人走去,卻沒有察覺那人微不可查地皺了下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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