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良模樣好, 鳳如青一直都是知道的,隻是從前看著穆良怎樣千百般的好,那也都是看兄長的眼睛, 即便是生出了感情,也隻是欽慕。
但如今得知穆良的心魔, 鳳如青又並非是個青澀的小姑娘了, 再看穆良,便自然是用看男人的眼光。
真的好,各種意義上的好, 對她更好。
鳳如青腳步短暫地凝滯片刻, 而後信步走到桌邊, 坐在穆良的對麵, “大師兄,你若很忙, 不必在此專程等我醒來的。”
穆良將茶盞放下,“荊豐回去了, 門派中事宜他也已經能夠獨當一麵, 我送你回黃泉。”
鳳如青想說其實我帶了黑泫骨馬, 就在她陰魂龍袍的後麵, 那個黑霧一般的圖案, 拉出來就是黑泫, 她騎上也很快的,比得過尋常高階修士禦劍的。
但她最終沒有說, 穆良都在這裡等到了這個時辰, 他想送便送。
鳳如青索性在這裡要了許多吃的, 吃完了之後才和穆良啟程,上了瓊林劍, 鳳如青自然地走到穆良身後很近的地方,貼著他站著。
兩個人之間一直都是這個距離的,時不時還會把頭湊在一起說些悄悄話,但昨夜將那件事挑明之後,兩個人之間的氣氛還是有顯而易見的變化。
穆良不太直視她了,且如這般地站著,從前穆良周身會泛起柔和的靈力托著她,現如今就十分僵硬地站著,脊背筆挺得鳳如青看著都累。
其實有過了白禮,弓尤,還食了造夢神的魂魄,看遍世間萬物起落,鳳如青真的對於男女情愛這種事情看得淡了。
若非是穆良,她甚至不會去理誰因她成了心魔,更不會去顧忌他的情緒。
鳳如青無奈地盯著穆良看了一會,和他拉開了一些距離,站在佩劍的後半段,一路上沉默無聲,實際上她是在神遊,眼中金芒流轉,又在翻閱造夢神的那些記憶。
佩劍速度不快,且十分的平緩,鳳如青出神不察,穆良為了躲避鳥類,驟然上升。
她身形一閃,未等穆良回手碰到她,便已經立穩。鳳如青回神,看著他縮回去的手臂落回身側,但是內側的袍袖卻被指尖捏著沒有鬆開。
其實對於鳳如青來說,想要去揣測一個人的心思,太過容易了。她在極寒之淵之下魂魄和翳魔融化在一起,她還曾以人情緒為食,怎能察覺不到穆良細微的情緒變化。
鳳如青長袍隨著周身鬼氣漂浮,暗色的紅,與穆良周身雪般純淨的白,正是濃烈與純白的強烈對比。
他們之間隔著的不過一展臂的距離,穆良周身環繞的是靈力,鳳如青卻是黑霧般的鬼氣。
可怎麼辦呢,前麵那白衣的仙君,在心裡裝著她這個鬼氣森森的人呢。
鳳如青上前一步,直接伸手環過了穆良勁瘦的腰身,雙手在他的身前扣合。
劍身猛地抖了一下,穆良垂頭看了一眼絞在他腰間的蔥白十指,瓊林劍似曾相識地在天上短暫地畫起了龍。
鳳如青沒有說話,抱住穆良之後感覺到他情緒起伏,閉著眼靠在他肩膀上。穆良很快穩住了瓊林劍,也沒有說話,更沒有躲避或者要鳳如青後退,而是繼續平緩前行。
這樣的親密,他們從前有很多次,但這一次,明顯完全不同,暗潮在兩人之間流動,鳳如青視而不見,穆良戰戰兢兢。
待到了黃泉,鳳如青下了佩劍,一如既往俏皮地對著穆良笑,“大師兄,往後若是出大任務,還與我聯動,還有五穀殿的乳糕,彆忘了給我帶!”
穆良點了點頭,看著鳳如青,袍袖中手指蜷縮,心中心魔不穩,卻強壓住心緒,說道,“我過兩日,便來看你。”
鳳如青目送穆良離開,回到黃泉之中繼續忙碌她自己的事情。
穆良回到門派當中卻坐立難安,壓製了許久的心魔反複,他一回懸雲山,便進入了洗靈池,淩遲般的疼痛隨著水流爬上來,穆良靠在池壁上,蒼白著臉幽幽地歎口氣。
他真的沒有想到,他都沒有想要鳳如青知道。
他不想讓任何人知道,師尊知道這件事,穆良便已經許久都難堪得不知如何是好,但是偏偏鳳如青知道了,還提出了那樣的提議……
她才與天界太子分開,正是心傷情搖之時,他此刻以這種相較旁人就親近很多的身份與她在一起,這便是趁虛而入了。
先前小師妹因為婚事不成,伏在他膝蓋上哭得那般模樣,她是那般喜歡天界太子,轟轟烈烈地相守那麼久,又在冥海之中並肩作戰,他們……說不定待到時間久了,還會再度和好的。
到那時他要如何自處,小師妹定然是賭氣才提議與他試試,穆良不能這般卑劣。
他靠著洗靈池,運轉靈力壓製心魔,還未到月初,師尊不會回來,他必須要靠自己。
穆良不知,鳳如青痛哭,並非是全為了弓尤,他以為鳳如青的放下隻是小女孩的逞強,卻不知鳳如青是真的放下了。
若說她修到如今這種程度,從一個卑微的無魂邪祟成了掌控輪回秩序的鬼境十八殿之主,真有什麼始終放不下,放下又要拿起的東西,反反複複無法掙脫,輪回般宿命的東西,怕隻她手中這一對筷子了。
穆良許多天沒有再來,鳳如青每日除了處理些黃泉之事,便是在人間到處遊蕩,驅邪除祟的同時,也找好吃的。
萬般皆空虛,唯有吃永恒。
她的胃口越來越好,鳳如青時常也擔心自己長胖,但痛苦和磨難換來的成果,就是令人無比舒心,她的魂體確實會不斷地壯大,食了造夢神又徹底消化了之後,就越來越大。
不過無論魂體多大,化為人形她還是最初的樣子。
鳳如青因此更是不去節製,她發現她吃什麼東西,都會增長修為。
有些凡物增長的幾乎不可辨彆,但妖界近日送來的妖獸肉,還有魔界送來的赤日鹿肉,鳳如青吃了都確實很有用。
是的,魔界送來的是赤日鹿的肉,是淩吉親自派人送來的,他養在魔界後山當中,不開靈智的赤日鹿肉。
鳳如青本來有些不能接受,但淩吉親自修書於她,說她隻管安心食用,赤日鹿也分等級,這些鹿並非他的族人,而且這赤日鹿乃是在極度的歡愉中死去。
吃過之後,鳳如青確實也被這赤日鹿的風味所折服,無論怎麼做都好吃,還能增長修為,雖然跟吃造夢神增長的修為比起來,實在少得可憐,卻實在地讓鳳如青大快朵頤了好幾頓。
唯獨一樣不好的,便是這赤日鹿補得實在厲害,鳳如青夜夜做的都是不堪入目的那種夢,十分想殺到魔界找淩吉算賬。
關鍵她如今又是獨自一人,燥熱難忍隻好自己想辦法,後殿那水池被她自己弄得狼狽不堪,每每從後殿出來,都是麵若桃花盛放,需得緩上好久才能散去這股勁頭。
鳳如青開始認真地考慮,在那些欽慕她的男豔鬼當中養個小侍,畢竟她如今好歹也是個鬼王,況且她從不對自己的欲望羞恥。
鳳如青要人把赤日鹿和偏燥的食物都不許上,這時節已經是秋儘冬至,殿內再換上暖石,她真是條熱鍋當中的煎魚,翻來覆去的不要活了。
這件事還沒等她同羅刹和共魎說,有天清晨鳳如青剛吃完早飯,這鬼王殿便來了一位客人。
鳳如青在偏殿見著一位粉雕玉琢的公子時,雖然憑借熟悉的妖氣,第一時間便認出了來人,可還是愣了愣。
“宿深?”鳳如青看著麵前這比她稍稍高些的人,記憶中那個小團子抻長長大了。
“你成人了?”鳳如青疑惑,“可半妖不是百年才得化為人形?如今還沒到百年,你這是?”
“我得了妖族上古傳承,”宿深朝著鳳如青湊近一些,“姐姐,我被妖族的祖先所承認了,我如今是名正言順的妖族王子了。”
鳳如青看著他,他模樣長大了許多,但也還沒有脫離稚嫩的輪廓,身形也不算高,隻比她高一點點,倒是有些狐族的先天嫵媚出來。
他那雙本來圓圓的眼睛,瞪起來隻覺可愛的那雙眼,現如今已經拉長,弧度剛好的上挑起來,眼波流轉之間,很是有種隱約的魅人滋味了。
鳳如青嘴上說著,“那恭喜了。”視線卻在他的頭頂上轉了一圈,他頭上戴著的發飾是狐狸毛的,純白無一絲雜毛,應當是他自己的,看著像是頂著狐耳,十分的惹人手癢。
鳳如青對於小狐狸宿深能隨便伸手摸,對著麵前這十六七歲的少年狐狸宿深,卻不好上手,因此她隻是稀奇地看了他會,便回歸正題,“你來找我有什麼事?是妖族妖獸躁動得厲害?”
宿深癟嘴,他小不點的時候,做這幅樣子可愛得緊,如今十六七的少年貌,做這樣子也俏皮靈動。
尤其是他眉心還十分騷氣地畫了花鈿,鳳如青莫名地看著有些眼熟,這花鈿乃是女子畫來才好看的,可在宿深這張小臉上,就連鳳如青也說不出違和。
他有些男生女貌,換上一身嬌嫩的長裙,便是個能引動青年男子頭破血流爭搶的美嬌娘,可他作男子裝扮卻也不怎麼女氣,有股子少年的英氣在。
“姐姐,我無事便不能來找你嘛,”宿深湊到鳳如青身側,抱住她一隻手臂晃,“姐姐,我就是想你了嘛……”
鳳如青從前對著小不點的他,還能當個毛球搓搓,不想其他;現如今對著這樣少年模樣的他,實在是不由得她不想,這少年也隻是看著少年而已。
“你按照凡人的年歲算也足有五十多了,”鳳如青把他扒著自己袍袖的手指掰開,“我汗毛都豎起來了,宿深,你正常點。”
宿深便嚴肅起來,抬手對著鳳如青施禮,還是大禮,“姐姐,宿深鬥膽,想求姐姐教習我功法。”
宿深說,“如今妖族內外動蕩,我承襲上古妖族的傳承,強拔境界,也隻能在白天的時候,才能這般好好地維持人形,夜裡便會化為半妖模樣,且因為年歲尚淺境界不穩,無法承受傳承妖力,痛苦不堪。”
鳳如青麵上無甚波動,宿深又說,“姐姐,我知姐姐黃泉之事繁忙,我隻在姐姐空閒的時候來。我很聰明的,無論何種功法姐姐隻需演練一次便可!待我正式登基為妖王,妖族必定對姐姐傾力相助。”
鳳如青看著他滿臉興奮的模樣,並沒有被他的模樣和話給輕易地誆騙了,但妖族傾力相助這件事,在這四海紛亂的時候,確實是個不小的誘惑。
現如今冥海還未被熔岩燒乾,四海已然動蕩不休,若真的等到天裂徹底現世,屆時誰也不知是何形勢,這時對妖族施恩,確實是個極好的時機。
但鳳如青也並非沒有理智,被個長大些的小崽就幾句話糊弄了,於是說道,“你大可頂著外門弟子的名號去投拜修真界的哪家山門,很多仙門如今都是弟子稀缺的狀態,你不需許下很多的好處,便能令他們傾囊相授。”
畢竟這時候掛上妖族,日後真的亂起來,於門派也是一份助力。
這等好事,自然有的是人願意做。
宿深聞言抿了抿唇,竟是徑直對著鳳如青跪下,雙膝跪地“咚”的一聲,鳳如青微微朝後退了一步,眉梢微挑。
“你這是作何?”鳳如青伸手扶他,宿深抓住鳳如青的手,“姐姐兩次救我於囚籠,是宿深的恩人,宿深被親舅舅都險些坑害致死,宿深在這世間唯一信賴的人隻有姐姐,也隻願與姐姐學習。”
鳳如青沒有退開被他抱住的腿,但也沒有升起什麼憐惜之情。
她可不傻,宿深更不。他如今成為了妖族王子,又化形成了少年,在妖族當中定然是引起了不小的轟動。
這時候,他自然是急需一個靠山。
鳳如青相信宿深許諾的妖族日後全力助她是真,但短時間內,至少在宿深徹底成長為妖王之前,他需要她給他撐腰。
畢竟九尾狐族已經凋零得隻剩他與他母親,而他母親還是個被吸取妖丹,妖力大減的狀態。
他能夠撐到如今才來找自己,也算厲害了。就算燕實會助他,半妖一族到底還未形成如其他妖族一樣的勢力,純血妖族根深蒂固的歧視也並沒有那麼容易消失。
鳳如青知妖族生性狡詐,但這不算宿深算計她,畢竟宿深也可以找其他人,很多人會願意出手,他這不是來拜師學藝,是與她來談合作,以期最後相互為盾的。
鳳如青近距離地審視了片刻宿深這一副花骨朵一樣的嬌柔貌,卻也沒有錯過他眼中妖族獨有的狡詐。
宿深看著鳳如青,微微眯一點眼睛,眼尾的小勾子就更加的明顯,尤其是這自下而上的角度,他輕聲開口叫道,“姐姐……”
鳳如青“嗤”的一聲笑了,半蹲在宿深的身邊,伸手捏住了他的下巴,把他的小臉抬起來一些,問,“這一套說辭,是你娘親教你的?”
“不是,”宿深搖頭,束在頭頂的長發和自頭頂垂下的絨毛發帶,一起晃動,掃過鳳如青的手背,“是我自己想要來的,我想和姐姐學。”
鳳如青垂頭看了一眼手背上宿深的發絲,下一刻拉著他手臂把他拽起來,“教你不是不行,隻是我教人的方式與他人不同,你需得把你嬌滴滴的性子收收。”
“我不嬌滴滴!”宿深急辯道。
鳳如青見他臉都紅了,臉頰處因為著急泛起了一絲粉,又生出了些許細細的白毛,頓時沒忍住,伸手捏了下他的臉蛋。
拇指在他的臉頰上生出的細軟白毛上搓了搓,“你這點道行,還不能完全維持住人形呢,就跑我這黃泉來耍心眼了?嗯?”
宿深皮膚嬌嫩宛如新生孩童,被鳳如青一搓便紅了一小片,“姐姐……”他低聲道,“你輕點。”
他若不這麼說還好,這麼一說鳳如青手上力度又加了些,“這就受不住,你還想跟我學功法?”
“我能學的,”宿深幾乎貼著鳳如青站著說,“姐姐……”
“大人,仙君來了!”小鬼在外麵傳話,這偏殿並沒有禁製,自然也沒有關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