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魚鍋·中(1 / 2)

若淩吉還說是禮物, 鳳如青絕對會遲疑,可他說這是他唯一族人,他的壽數隻有幾千年, 尋不到個好主人,就不敢讓他長大, 鳳如青那點猶豫和想要推脫的心, 就都被那個蜷縮著的小不點給打消了。

多可愛,她那明心殿那麼大,養一隻小鹿, 綽綽有餘好嘛!

鳳如青看向淩吉, 淩吉目光純淨, 那雙異於常人的橫瞳, 滿是獨屬於食草一族的無辜無爭。

但鳳如青並沒被他蠱惑,而是問道, “我記得你之前說過,赤日鹿一族, 除你之外, 已經沒有了。”

淩吉微微歎氣, 片刻後垂下眼睫, 慢慢地在鳳如青的麵前跪地, “是我騙大人了, 大人恕罪。”

他將石床蓋了回去,鳳如青還沒瞧夠那小不點, 還沒摸一摸, 但是也沒有阻止, 隻是看著淩吉,等著他解釋。

淩吉說, “赤日鹿一族,確實隻剩下我,這確實沒有錯,因為這個小東西,乃是從他死去母親的肚子裡麵刨出來的,它其實……先天不足。”

鳳如青心中一揪,淩吉垂目,壓住眼中情緒,看不出悲喜道,“我本沒想到他能活到如今,一直在用我的能力儘可能的溫養,隻是它依舊孱弱得過分,根本無法像正常的赤日鹿一樣長大。”

淩吉說到這裡抬頭,“可是若它能夠僥幸找到主人,便能夠因為契約的原因,彌補不足,而且絕對不會對大人有任何的不利。”

他說到這裡,語氣變得哀傷,“大人可能不信我說的,你可以去天界查過,赤日鹿一族,原本創造出來,便是為天界坐騎所用,主仆契約,對主人絕無損害。”

鳳如青就知道這個看上去無害,實則是個瘋子的淩吉不會那麼老實,聽他說完之後,靜靜地看了他片刻,心裡倒是信了這番說詞八成。

雖然心疼那個幼鹿,但她確實要回天界去查一查,畢竟赤日鹿越過落神河到凡塵,私逃天宮還曾控製神君,聲名狼藉,她不想養個白眼狼在身邊。

於是她伸手拉起單膝跪地的淩吉,說道,“關於赤日鹿一族,我自然會查清楚,你倒無需如此。”

淩吉隨著鳳如青的力道起身,鳳如青一鬆開他,他反手又抓住了她。

“大人,”他湊近一些。

鳳如青眉梢微微一跳,還以為他這神情是要耍流氓,淩吉卻用近乎哀求的語調說,“我真的找不到比大人更合適的人了,大人純善,從不曾將我視為牲畜,我身為赤日鹿的族長,若護不住這最後的族人,我……”

他沒有說下去,而是猛然想起什麼一般的回神,放開鳳如青的手臂。甚至後退至兩步之外,語調恢複了他一貫的平淡,“大人,我已經命人備下了寢殿,三更已過,大人便在這裡歇下吧。”

鳳如青對於他這般突兀的情緒變化,莫名其妙,不過她也沒有準備留下,留在這裡算是怎麼回事。

於是她便道,“不了,我正好還有些事情要處理。”

說罷,鳳如青便出了魔尊寢殿,乘風而去,徑直回了天界。

她走後,淩吉站在空蕩下來的寢殿當中,眼中那無辜和無助的情緒漸漸淡化。

關於妖獸的事情解決,鳳如青這一次回到天界,就多待了兩天,赤日鹿的事情要查,還有她需要帶一些東西下界去,印證她之前的猜測。

東西好取,她那麼多間金晶石鋪就的寢殿,隨便砸一間便有了。可關於赤日鹿的事情,她卻並沒在天界藏書中查到什麼有用的東西。

她下界去了一次懸雲山,給施子真輸送神力過後,便又開口問了他,是否知道赤日鹿的事情,施子真知道的也並不多,還是要她去找泰安神君。

鳳如青這一次去,泰安神君還真的沒在他的泰安神殿之中,鳳如青倒是沒有被拒之門外,而是才被神仆引入殿內,便見到一個久違的人。

“大人!”英容興衝衝地朝著她跑過來,他整個人在殿內可養得簡直像個瓷娃娃,原本清雋的眉目,圓潤了不止一點,瞧著十分討喜,束了個簡單的發髻,一根羽簪固定,簡直像個山中修行千年,驟然下山的小道士。

“英容,”鳳如青也笑起來,“好久不見。”

“大人!我去找了你好多次,你都不在,你為何飛升了也不在仙界啊!”他圍著鳳如青轉了一圈,像個歡快的鳥雀,想要觸碰她卻又縮回了手,想起他爺爺說的不可沒有規矩。

他引著鳳如青去了後殿,熱情地令人擺上了許多的精致食物蔬果,這些鳳如青殿內倒是沒見著幾樣,可見她這個天羅上神,也就是名聲響亮。

她也不急,索性就和英容聊了會,吃了些東西,泰安神君還沒有回來,英容一直在說他努力修煉的成果。

“我已經將祝福術修煉至能夠形成氣運,我爺爺說,待我能將氣運隨心維持,便為我向天帝請正神位!”

鳳如青聞言,心想這倒是個稀奇的能力,氣運加身……那不就是幸運神?

若當真能夠隨心維持,隨手塑造一個帝王之運,小可造國,大可布置輪回。

於是鳳如青真心實意誇讚道,“這個能力不錯。”

“真的嗎?!”英容開心得眼睛都彎起來,“大人真的覺得我這個能力不錯嗎?他們都說是無用……”

“自然是真的。”鳳如青還不至於騙個小孩子,當然了在年齡上來說,英容怕是比她大了不知多少,但在鳳如青眼中,他就是個孩子。

英容高興得不行,鳳如青正啃著一個果子,看著他想了想問道,“英容,你知道關於赤日鹿的事情嗎?”

英容頓了下,似乎有些驚訝鳳如青為何會問起這個,不過他很快點頭,“知道的。”

“知道多少?我在藏書閣中找到的記載很少,”鳳如青說,“赤日鹿一族,到底是為何越過天界落神河逃入人間,又為何天道不曾追究?”

英容神色一變,四外看了看,而後竟然扳著臉,一本正經地起身將這附近的神仆全部都驅使走開。

這才回來坐在鳳如青身側,聲音還放低說,“大人,你為何問起這個,這個在天界是曾經天帝下令不許提起的事情。”

鳳如青神色微凝,“不許提起?”

她想到關於赤日鹿那些不好的傳言,反控神君,弑主凶殘。可若當真如此,赤日鹿越過落神河下界,為何沒有遭到天譴,天譴之下除了她這個神魂特殊之人,還有真神,豈會有活物?

“我在人間遇見了赤日鹿,”鳳如青猶豫了一下還是說。

她看著英容,他眸色單純,神魂如羽般潔白清透,是天界當中為數不多的純澈之人,可見泰安神君將他養得非常好。

他也曾經助自己上界弑神,還是泰安神君的孫子,想到泰安神君是自家師尊並蒂而生的……兄弟?

這種關係說什麼她倒是不覺得會怎樣,而且就算怎樣又如何?

“你同我說說,關於赤日鹿的事情,”鳳如青說,“你知道的都告訴我,詳細點。”

英容果真沒有猶豫地便說起來,他故意神神秘秘的,鳳如青本還覺得他這般小心做派實在好笑,卻越是聽起來麵色越沉。

昔年赤日鹿族遭遇的一切,在英容惟妙惟肖的描述下曆曆在目,鳳如青看著淹沒在雲海之中的金玉瓊樓,簡直不敢相信,這裡竟是神界,那些事情,竟是身為神君能夠做出來的事情。

最開始隻是隨手製造生靈,後來便將這生靈賦予智慧和各種各樣的能力,定下契約引為坐騎,這倒是還在正常的範圍內。

可是經年日久的神界,許是也和人間一般的無聊,氏族繁衍的神君也如人間紈絝一般,窮奢極欲不算,開始尋找刺激。

利用自己的神力肆意殘殺創造生靈不算什麼,他們用極其殘忍的方式食用開了靈智,甚至能夠幻化為人的赤日鹿,乃至其他生靈。

還會在被這神界的瓊漿玉液泡壞了腦子的時候,將這些幻化成人的生靈囚於宮中肆意作踐,逼迫這些他們創造出來的生靈去交.合生下新的物種。

再刨腹取出,名曰幼胎宴。

鳳如青聽得一陣心口翻滾,英容停下來,不是說完,而是再過惡劣的事情,他說不出口。

鳳如青心中震蕩,久久未言,英容見她麵色實在難看,便說了一句,“大人,當日我知你與天帝開海陣,心中不知道多麼高興,現如今那些人……大部分也都已經墜落人間,不能再作威作福了。”

鳳如青笑了一聲,從桌邊坐起來,重複了一句,“大部分都已經墜落人間……”

他們可真聰明,如今已經聯手開始與各族一起對戰熔岩,甚至兩次妖魔獸引入熔岩的事情,也有參與,應當得了不少功德。

鳳如青覺得自己喉間被塞了一塊巨大的石頭,咽不下吐不出,冰冰涼涼的,冰到她整個人手腳都要木了。

她知道天界經過了熔岩現世,甚至是弓尤上位之後,陸續都已經將那些腐朽到根的神仙弄下凡塵了不少。

可神族龐大,這天界金碧輝煌的神殿之中,卻還隱藏著不知道多少不曾親手涉及罪惡源頭,卻參與其中的假神仙真惡鬼,僥幸逃過,或許就此收斂了,曾經的那些罪業便也算不到頭上。

畢竟天道再是公允,也無法去處置不曾親手沾染罪孽的人,再者生為神族,便是天生拿了如同免死令的豁免權,即便是那些墜落人間的真神,若是夾起尾巴,耐住性子,也不是沒有東山再起的可能。

多麼可怕啊,若是幾千年後,那些曾經獲罪的神族,再次以罪神之身回到了天界,那迎來的會是悔改嗎?

不,很大可能不會是的,他們會悄悄地再和那些龜縮隱藏在天界之中的神族聯手,然後更加懂得怎麼去利用天道漏洞,怎麼能夠犯下罪惡不為人所知。

這其中或許有一些人會真的悔改,可他們必然戰戰兢兢,隻求自保,絕不敢站出指出什麼,因為昔年的汙點,便是他們折斷過一次的骨頭,陰天下雨都疼,怕碰。

到那時候,這天界會有多少不能夠說的秘密,藏書閣中又會怎樣的將天界記載粉飾太平?

鳳如青和英容道彆,從泰安神殿回到自己的宮殿之中,立在高高的雲海之上,看著下麵彙集而上的聚入最高天池的生機,隻覺得諷刺至極。

都說神界庇佑人間,可神仙的能力來自生機,來自那些生生不息朝生暮死的凡人。

他們擁有任何族群都無法超越的堅韌和智慧,曆代相傳,死亦不滅,他們也從出生開始便擁有最最健全的魂魄,豐沛的情感與愛恨,是所有異族終其一生或許都搞不明白的。

可人間帶來的生機,溫養出來的真神卻在這天宮之中,做儘惡事。

神族得天池溫養,能力強悍,一舉一動,都在影響著人間,可因果不該是這樣償,輪回也不該承襲這樣的醜惡,這樣的天界,人間如何能好得了?

她一襲白衣,被風帶著翩然而起,心中一直在糾結猶豫的事情,這一刻做了決斷。

若她一直都是個無魂邪祟,這人間天界之事,自然也輪不到她去管,可她偏偏際遇如此,又在不情願飛升的情況下得施子真傾力相助,成了這天羅上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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