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因為老皇帝不喜歡哭哭啼啼, 一眾龍子龍孫們等在偏殿裡,並沒有哭出來。
但許煙杪還是感覺到了一股沉悶的氛圍。
無形的水汽好似包裹住了他,他眨了眨眼睛, 有著濕潤。
【不能哭。】
許煙杪在心裡告訴自己:【不能哭。老……陛下不喜歡人哭。】
——行,終於願意在心裡喊一聲陛下了, 沒白疼你小子。
躺在床上的老皇帝倒是沒忍住笑了一下,胸腔一震, 緊接著便是拉風箱一樣的咳嗽。
屋外,許煙杪走得很快,但襄陽公主撲得更快。
“瑤海!許瑤海!求求你了,救救我爹好不好!求求你!”
公主還是沒克製住, 哭得梨花帶雨, 抱著許煙杪, 也不顧什麼男女大防了,一聲一聲求著他。
許煙杪連忙安慰好朋友:“高襄你先彆急,你先彆哭,前晉王妃不是醫仙傳人嗎, 說不定她能救陛下!也說不定事情還沒那麼糟糕。”
他依舊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身份在彆人眼裡是白澤轉世。
他還以為高襄是病急亂投醫, 因為他點子特彆多, 為高襄出過好多次主意,所以這一次高襄慌了神了, 才希望他能救救天統大帝。
襄陽公主抬頭看,透過朦朧的淚眼看到許煙杪臉上的著急和擔憂。
襄陽公主擦了擦眼淚, 鄭重其事地說:“對不起, 瑤海,是我任性了——你快進去見我爹爹吧,他好像有事要和你說。”
——她知道, 如果真的有辦法,許煙杪不會不去救的。
*
許煙杪走進內殿,聽到老皇帝在鬨:“我要吃鹵大腸兒!”
聽著似乎中氣十足,好像沒什麼事兒。
似乎有人在輕聲和他說些什麼,下一刻大嗓門兒更鬨了:“朕要吃鹵大腸,我就是要吃鹵大腸兒!聽到沒有!”
許煙杪站在門口,用力咳嗽一聲。
老皇帝、竇皇後還有太子同時朝他看過來。
竇皇後起身,柔和地說:“許郎,快過來吧,陛下他一直在等你。”
說實話,許煙杪看不出來。
陛下明明掃了他一眼就一直跟太子說自己要吃鹵大腸兒,而太子“凶巴巴”地說:“有什麼好吃的!你都這樣了,萬一臨死前把你噎得直翻白眼,樣子好看嗎?還平白受罪!”
老皇帝努力翻了個身,背對著太子。
太子:“……”
人死前,都會變成頑童嗎?
沒辦法,隻能哄:“爹,鹵大腸兒等會再說,許郎到了,你不是有話要和他說嗎?”
老皇帝“哼”了一聲。
許煙杪在太子的眼神示意下,走到老皇帝麵前,張了張嘴:“……陛下。”
那嗓音沙啞得不像話。
老皇帝轉過頭去瞅了瞅他:“來了?”
燭光映著他瘦削的臉、深陷的眼窩——你說,人怎麼能瘦得那麼快呢?明明前兩天見,還是一個看上去健壯得能下地的老頭。
許煙杪鼻子一酸:“陛下有甚吩咐,臣一定謹記於心!”
老皇帝:“你走吧。”
太子猛地瞪大眼睛,就連竇皇後也怔了一怔。
可許煙杪會錯了意。
青年一時尷尬,便紅著臉說:“是,臣告退。”
老皇帝定定地看著他,重複:“你走吧。”
許煙杪突然反應過來,瞳孔顫動,渾身好似爆起粟粒。
“陛下,你——”
老皇帝第三次說:“你走吧。”
他的瞳孔裡倒映著許煙杪的樣子——二十來歲的模樣,正睜圓了眼睛看他,細皮白肉,沒什麼心眼。
他其實應該把人留下來的。白澤的存在,對大夏是利大於弊,他能夠替大夏查漏補缺,雖然如今懶懶散散,可人心都是肉長的,待得久了,他還能忍得住不主動利用神器幫助大夏變得更好嗎?
錦衣衛跟他說,太子把屠龍術丟進了揚子江中,這也沒關係,隻要許煙杪還在,時間久了,多少屠龍術都能再套出來。
為了大夏,他應該把許煙杪留下來的。
可是……
老皇帝讓太子扶自己坐起來,手搭在那膝蓋骨明顯突出的膝蓋上。
可是……
他看了一眼許煙杪,平靜地說:“回去你來的地方吧。”
回天上去!
人世間太汙濁了,容不下乾淨的白澤。
這四年來,錦衣衛沒少攔下針對許煙杪的暗殺。哪怕是在神器表明許煙杪死亡之後,全天下將再無秘密,也依然有人前仆後繼。
——這天底下一直不缺“我死後哪管他洪水滔天”的人,也一直不缺情緒上頭不管後果的人。
甚至,有的人的思路就是這樣子:我不殺他,我做的事情遲早會被他翻出來,我殺了他,到時候所有人的臟事都爆出來,我反而不一定會被怪罪。
神器身邊從來不是風平浪靜,隻不過一切暗潮都被按下去了。
老皇帝相信自己能護住許煙杪,相信太子能護住許煙杪,對太孫,卻是半信半疑。可若是太孫與許煙杪培養出感情來,他人又有少年英主氣象,護住許煙杪,倒也使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