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什麼問題?
許煙杪說得特彆誠懇:“我聽朝中諸公言,古文經學的學者往往皓首窮經,尤擅咬文嚼字,於經學上最為純謹,連‘回’字的數種寫法都能鑽研出來,我十分好奇,便趁此機會前來請教。”
詞都是好詞,但細細一品嘛……
反正權勰捏著茶杯的手一緊,如果不是想到對麵的人是天子使者,早就一茶杯砸過去了。
偏室突然傳出一聲暴喝:“豎子無禮!”
——你陰陽怪氣誰呢!
一名老者拄著拐杖氣勢洶洶地衝出來,對著許煙杪怒目:“誰和你說古文經學是如此咬文嚼字的!”
許煙杪回答得十分乾脆利落:“朝堂上大家都這麼說。”
他開心地喊:“見過權公!”
權應璋瞥了他一眼,就算知道是激將法,也實在忍不住學派受到汙蔑:“你回去告訴他們,今文經學,齊東野人之語也,井底之蛙,如何能理解古文經學之真意。”
至於出仕?區區激將法而已,這小子也太看不起他了。
“嗯嗯!一定帶到!”許煙杪雙目炯炯有神:“那‘回’字到底有幾種寫法啊?”
權應璋冷漠:“我等從未鑽研過此道。”
“可是古文經學窮聲音文字之源,對於章句訓釋……”
“狂莽之學果真粗鄙!章句訓釋是為訓詁、考據,實事求是,竟被爾等汙蔑為窮究一字,可笑!爾等今學為附和天子之政,摘經學以媚上,言大義以行權,才需尋章摘句,煩言碎詞!”
“嗯嗯!”許煙杪認真點頭。
權應璋等他反駁。
十數息之後,權應璋皺眉:“你沒什麼想說的?”
許煙杪老老實實地搖頭,老老實實地說:“我不懂這個。”
權應璋:“……”感覺一口氣還沒發泄,就硬被憋了回去。
許煙杪:“還有還有,他們都說《周禮》是陰謀之書,製度上以分封為基礎,經濟上推行與王田製相仿的井田製,如此思想,十分討好世家豪族。”
“放他祖宗的狗屁!”權應璋火冒三丈:“《周禮》原名《周官》,既非經,也非傳,僅是在詳細敘述周時職官製度,為今人述史,令其通曉古製。”
權應璋噴得特彆有精神:“隻因爾等今學之徒貪戀權勢,時常為了推行政策及天子喜好,牽強附會聖人義理,心中全是生意,眼中才有政意。”
他不屑地看著許煙杪:“今學?俗人所作俗物爾!”
許煙杪:“嗯嗯!”
他繼續用力點頭:“你好厲害!”
權應璋:“……”
明明對方認同古學的道理,但權應璋就是覺得特彆憋屈。
權應璋:“你就隻想說這個?”
許煙杪十分真誠:“我不懂這些,我也不會辨經,就感覺閣下說的特彆有道理!特彆深奧!”
權應璋一點都高興不起來,胸口憋悶更明顯了。
許煙杪:“還有還有……”
權應璋怒而打斷:“你不懂經學你問什麼!”
“啊?”許煙杪語氣十分小心翼翼:“我就是不懂才問的啊……不能問嗎?朝堂上所有的聲音都這麼說古文經學,我就想實事求是地求證一下……”
權應璋深呼吸一口氣:“吾困倦了,你先回去吧,若要求教,下次再言。”
“好嘞!”許煙杪高高興興走了。
權勰看了祖父一眼:“大父,他在故意激你。”
權應璋點頭:“我知道,如此淺顯的激將法,我才不會上當。”
……
半夜。
權應璋從床上坐起來,越想越氣。
“豎儒!”
“鯫生!”
“俗儒鄙夫!抱殘守缺!不考實情!外道邪說!廁中之言!”
今天看似好像把今文學派對古文學派的惡意辯駁回去,但權應璋就是有一種欺負文盲的憋屈,感覺痛罵出去的話語都打在空氣上。
睜著眼睛一晚上沒睡,第二天——
“不行,吾咽不下這口氣!”
權應璋找上了許煙杪:“我可以和你走,但並非去入仕,而是去辯經!”
許煙杪點頭,還是那麼乖巧:“好的,權公。”
……
許煙杪複命時,老皇帝整個人都懵了:“你怎麼把人請來的?”
許煙杪:“權公是來辯經的。”
那至少也請動了啊!以前用過辯經邀請,但對方從來都是客客氣氣拒絕。
不管了。
老皇帝十分震驚:“許煙杪,你居然真的有急智。”
我就隨便說說而已!
許煙杪:“啊?”
老皇帝:“哦,我是說多少人都請不來權公,隻你成功了。”
許煙杪眼神飄忽了一瞬:“陛下,臣用了一點點的手段,說了一點點的謊言,就……還請諸位同僚海涵。”
大臣們:“???”
一些不太妙的預感。
過了一會兒……
一個臉色發黑的八十多歲老人憤怒地站在他們麵前,拐杖重重一杵地。
“何人譏吾古文經學!站出來!”
大臣們:“????”
等等,我們什麼時候……
雖然我們修習今文經學,但乾嘛抨擊古文經學啊?朝堂上都沒有學古文的了,誰閒得沒事提那玩意兒啊?
許煙杪心中吹了一曲婉轉的口哨,滿臉無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