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化知府當然知道本地人信媽祖。
但他想不到能有這——————麼信。
人被塞進囚車裡, 運去京城準備等秋後問斬的時候,他還好似瘋了那樣呢喃來呢喃去:“拜一拜很正常啊,我過年也拜文昌帝君, 科舉前拜文曲星君,誠心誠意, 香油錢大把大把捐,但如果讓我發誓, 說撒謊就再也不能升官, 我也敢發的啊……”
興化知府想不明白。
但是也不需要他想明白了。
*
許煙杪看到梁瑞在寫奏章,應該是在彙報這次的事情。
梁瑞也注意到了他進門,率先發出聲音:“身為朝廷命官, 你差點被害,如今平安了, 自然要上告。”
許煙杪低低“啊”了一聲, 道:“確實是我當時莽撞了。還累了諸位擔憂, 調兵來救我。”
梁瑞搖搖頭:“你也隻是想救人。”
換任何一個人在那裡, 都沒辦法拖延士兵過去, 再舌燦蓮花,村民都會把祭祀河神放在第一位,隻有許煙杪這樣的, 用那些人本身的事情引來他們內亂, 才能拖延時間門。
兵部司務走進來:“許郎!你救下的那娘子找你。”
許煙杪便連忙出去,人前腳剛走,兵部司務後腳就詢問梁瑞:“還是六百裡加急?”
梁瑞停筆, 拿起奏表,吹了吹上麵的墨跡:“此前許煙杪出事的時候,我就派了人去彙報給京裡, 如今早已過去大半日,隻怕驛卒都跑出一一百裡,開始換第一匹馬了,沒幾天就能到京師。這時候,第一封奏表倘若隻用普通快馬,等它到了京城,說不得陛下已經急不可耐,率兵跑來福建了。”
這自然是開玩笑的說法,但梁瑞也不敢賭。
於是,報平安的這封奏表也開始了六百裡加急。大概到達京師的時間門,差不了幾個時辰。
……
許煙杪出了衙門,便看到那女子不施粉黛地站在一處街簷下。福建還是沒有下雨,但有風吹過,簷下被屋主特彆有情趣地係了一串風鈴,叮叮當當地響。
那女子感激的道謝聲直接蓋過了風鈴的聲音,眼看著如果不打斷,一波又一波她能感謝到天荒地老,許煙杪連忙問:“這事情結束後,你打算去哪兒?我記得你的賣身契已經從老鴇手中到了興化知府手裡?”
不然興化知府也不敢直接搞出人命。
當然,現在興化知府把自己的命快搞沒了,然後梁瑞做主,在官府那邊解了她的賣身契,她人也自由了。
“妾預備著去京師,探望一下樓裡曾經的姊妹,給她們偷偷帶一些藥材,然後……然後……或許會看看哪一戶人家招女工,無需簽賣身契的,妾便在那兒停留。”
聽女子接下來的述說,許煙杪才知道,原來她也不是福建本地人,那興化知府怕找本地的妓會出現糾紛,是直接找人從京師贖一個過來,山高路遠的,死了也沒人知曉。
而麵前的女子卸了妝之後,臉上不見什麼血色,目光一瞥,袖子之下的手腕也十分削瘦,明明是未成年,氣質卻已很老氣很滄桑了。
再聯想到她之前生活的地方……
許煙杪很直接:“你一個女孩子進花樓不方便,到時候我和你去吧,免得你被花樓扣下。”
猝不及防聽到這句話,女子霎時愣住,反應過來後,淚水沒控製住一直往下掉,對許煙杪深深一禮:“多謝郎君,郎君大恩大德,妾無以為報,唯來世結草銜環。”
*
五天後,一前一後兩位信使隔著小半日的時間門差距,來到了京城。
直接讓大夏君臣體會了一下什麼叫大悲大喜——雖然他們大概也有猜測人沒事,不然五天時間門,足夠人涼了,天地間門產生異變。
但!萬一呢!
萬一小白澤受了什麼嚴重的傷,這幾天其實是在床上垂死掙紮呢!
“還好還好……”
老皇帝翻來覆去看第一封奏表,也不管還在大朝會上,臉上的憂慮與憤怒退去,大笑起來:“諸位愛卿且看一看,這許煙杪真是國之祥瑞,隻不過去了福建一回,便為福建百姓發現一大害!”
說著,就讓小太監把奏表遞下去。
不過,說是諸位愛卿,實際上隻有前麵幾位一品、三品大員能夠看到而已。不少地方官隻能抓心撓肺,偷偷探著腦袋往前看,不斷猜測這許煙杪到底是何方聖神,連“國之祥瑞”都出來了,看著似乎……特彆得聖心?
然而直到地方官按照規定離京歸任那天,他們都沒有見到那位傳說中的許煙杪,這也導致地方上傳起了某些離譜傳聞,千百年後,又是一大波奇怪的野史。
……
許煙杪等人回京那一天,已經是正月下旬了。
朝堂上,老皇帝大大給了他們麵子,長籲短歎:“諸位辛苦了,為了福建這場災情,連過年也無法陪在家人身邊……”
【那給補假期嗎!!!】
老皇帝:“……”
這種熟悉的被噎住的感覺。
老皇帝卡了一下,口吻頗為滄桑:“既然如此,接下來一三日,諸位便歸家好好與家人團聚,不必來上朝,也不必處理公務,修正完畢再歸庭辦公。”
刑部尚書眸子倏地睜大了。
“!!!”
對假期能省則省,幾乎是一毛不拔的鐵公雞陛下!今天居然給他們放假了!雖然放的不多,但那也是放假啊!
陛下說的對!許煙杪果然是國之祥瑞!
梁瑞彎腰謝恩。
並且慶幸自己現在不是楞頭青那會兒。
遙想當年,他剛入官場,還沒成熟,上官說憐惜他們那一部工作辛苦,給他們假期,他那時候傻愣愣地向上官表示自己不辛苦,自己想為百姓多做一些事情,放假這種事情給同僚就可以了。
然後,同僚們並沒有沒回家,他還以為是同僚也想為百姓做事,還挺高興大夥兒誌同道合。後來……
梁瑞停了一停,默默地略過“被同事使絆子,自己還不知道哪裡得罪了同事”的那段時間門。
而許煙杪麵上看不出來,好像很平靜地謝恩,心裡的歡呼雀躍已經快翻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