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邊,史官低頭,筆動得飛快:“……崇明私下與人嘻:帝乃暴發戶!帝得知,不悅,令其禁於家中,與妻妾交合,日禦者不足二十,罰之!”
——吳崇明,是應城伯的大名。
這是記錄天統大帝起居注的史官。而另外一邊,記錄臣子個人言行事跡的史官,記錄起來就詳細多了。
但不管多詳細,都會隱去白澤之說。
所以史書上呈現的就是:天統大帝被應城伯用“暴發戶”這個稱呼冒犯,令吏部員外郎許煙杪以“禮”彈劾,又訓斥應城伯不顧妻妾房中之事是否幸福,隨後勒令他禁閉在家,每日滿足妻妾。
——至於後世有好事者,翻出本年濟北王謀反一事,從各處史料的邊角裡拚湊出應城伯和濟北王相勾結,猜測天統大帝發難是為了刺激濟北王,便是後話了。
*
應城伯受彈劾一事落定。卻見那吏部文選司郎中黃用站出來,接連彈劾,有京官,諸如兵科給事中,有地方官,諸如貴州按察司副使,陸陸續續彈劾了七八個人,帝皆一一懲罰。
應城伯麵色煞白。
他意識到了什麼。但現在意識到已經太晚了。而且,朝廷動作那麼大,證明皇帝並不怕他想辦法傳遞消息——
陛下要的就是打草驚蛇!
而另一邊,黃用的行為,也搞得禦史們頻頻側目。
許煙杪就算了,你一個吏部文選司郎中怎麼回事?你們吏部要搶都察院的飯碗?!
當時便悚然一驚,眼神一對,盤算片刻,等黃用退回隊列中後。三四個禦史站出來,劈裡啪啦就是一連串對於各個官員的彈劾,誓要讓人想起來,禦史才是乾這行的。
還有更頭鐵的,直接怒噴老皇帝,說君無戲言,為人君怎麼可以拿臣妻開玩笑!萬一工部尚書是個負心薄幸的,轉頭就把妻子給你獻過去呢!這不是敗壞朝綱嗎!
戰鬥力之強,令皇帝都退避三舍,趕忙下朝。
又到衙門落鎖之時,乾完一天的公務,黃用神思不屬地下班,想到都隔了一天了,許煙杪應該不會把兩件事聯合在一起,這才假裝發現了夫人的欺騙,怒而捅破此事。
夫人先是一愣:“你……”都知道了?
黃用板著臉:“對!我都知道了!真真是你,愛愛是你。憐憐也是你。”
夫人:“所以,你是想和離了嗎?”
心底開始盤算自己之後怎麼生活比較體麵。
黃用的臉板不起來了,他一秒投降,雖不是痛哭流涕,但也激動萬分:“不行!不能和離!夫人,我們維持原狀吧!”
夫人:“……什麼?”
這下,黃用才痛哭流涕:“我舍不得真真、愛愛、憐憐!我們維持原狀,以後過年過節我繼續準備四份禮物!你就當我沒發現過這事!”
夫人:“……既然這樣,你為什麼要拆穿?”
夫人不懂。不拆穿,不就能保持原樣了?
黃用振振有詞:“我絕不要被你背後笑我愚蠢!”
夫人第三次陷入短暫的沉默之中。
所以,當麵就行了嗎?
*
老皇帝發誓,自己隻是好奇地盯一下黃府,結果發現黃用居然仿佛無事發生,而且在彈劾完濟北王相關官員的當晚,還有空帶著夫人溜達上街,給他的紅顏知己——真真、愛愛、憐憐挑禮物。
老皇帝:“!!!”
瞳孔地震。
“爹!”太子走進來:“快來幫我看看,這兩塊臘肉,哪個品質比較好!還有這個金華火腿!一起送應該問題不大吧?要不要再送兩條醃魚?這樣應該就不會有拜師的感覺了?”
老皇帝臉上的表情奇怪起來:“你這是要乾什麼?給哪家送禮送這些?”
“許煙杪家。”太子笑眯眯地說:“賀他升官的。他沒門房,我特意遲了兩天,就是怕他收禮收到手軟。”
同一時刻。
京師裡,不少官員家中,夫人看著手裡的禮單,都開始懷疑自己的眼睛:“這是什麼?”
臘肉?熏魚?火腿?大米?豆醬?
你這農村走親戚呢?
被問上前的官員紛紛給自己夫人打預防針——
“沒錯。就是這些,你備好就行。”
“不要放錢!一枚銅板也不要放!”
“活雞活鴨?不需要,他家沒地方養。送禮就是要投其所好,這些就夠了。”
“我特意挑的今天,比彆人晚兩天,許郎肯定能記住我!”
“彆人都一窩蜂在他休沐那天去,隻有我們家錯開時間!到時候一定要好生和許郎打個招呼。”
……
一輛輛準備好的馬車從家門駛上街道,往南三十六坊去,一個個管家代表著自家老爺,麵色凝重,昂首挺胸地坐在馬車裡,身邊全是禮盒,盒裡都是臘肉火腿這些東西。
然後……
“嗯?怎麼前進的那麼慢?”
小廝前去探消息,回來後告知:“今天出行的人好多,車子都堵在坊街上了。”
其中一家的管家微微皺眉:“你去和他們說,讓他們讓一讓,便說我們是國公府的……”
“我家也是國公府,怎能讓你。”聽到某家小廝提出的要求,被問的那一處馬車裡的人,語氣倨傲。
小廝又往前去,前一輛馬車裡的人倒是語氣溫和,文質彬彬:“我是竇家的,慚愧,帶著家主命令來,恐不能讓。”
竇家?竇丞相?!
小廝倒吸一口涼氣,再往前去。那一輛馬車裡的人連話都沒說,隻是晃出一個牌子。
“太太太太……”小廝張口結舌。
太子?!
這……那個升官了的,到底是什麼人啊!連太子都老老實實堵車排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