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想起年幼的義子拿著他給的銅板,趴在賣糖葫蘆的白胡子老爺爺旁邊,看人將六個山楂穿成一串。
一時想起以前流浪時親眼目睹洪水過後,失去親人的百姓麵上仍帶淚痕,麻木地搶著泥石上遺留下來的小魚小蝦,或是飽腹,或是拿去換糧食。
許煙杪擔憂的聲音傳來:【如果沒辦法做到一視同仁的話……會不會威懾效果大打折扣啊?】
晚間的霧氣還沒有散去,遠遠近近的鳥啼聲慢慢遠離,刀刃刺破血肉後的血腥味異常明顯。記憶裡泥濘裡蹦跳的小魚小蝦,姿態那麼頑強,顏色那麼亮豔。
天統大帝睜開眼睛,看著蘇子光,平靜到隻問了一句話:“誰幫你瞞下了這件大事?”
蘇子光愣住了,愣到幾乎聽不到自己的心跳,隻愣愣地看著皇帝手邊的那個本子。
陛下問這個……到底是錦衣衛已經查出來真相,在試探他是不是還在負隅頑抗,還是錦衣衛沒能查出來,所以想從他這裡誘騙出答案?
又或者……陛下知道是他義子做的,看似光明正大地問,實際上是在暗示他把賈侍中摘出去?
正頭腦風暴中,便聽陛下的聲音再次響起,冷漠得沒有絲毫感情:“你猜朕知不知道?”
蘇子光二話不說,“咚——”地用力一磕腦袋:“是賈曹!是陛下的義子,賈侍中!”
非京官一片嘩然。
京官後知後覺,趕緊也跟著嘩然。
隻剩下寥寥兩人是沉默的。
一個許煙杪,一個竇丞相,還有一個,就是那兀地沉默的天統大帝。
*
房室裡沉澱著食物的氣味,鮮紅羊血的味,與沉重呼吸混合後粘稠沉悶的氣味。
天統大帝的聲音似乎沒有起什麼波瀾:“毛正。”
錦衣衛指揮使拱手:“臣在。”
“差人去將侍中賈曹擒拿,摘去烏紗帽,去官印……”
“唯。”
“且……”天統大帝麵容十分冷酷,似乎半點不顧這是頗有感情的義子:“斬、立、決!”
連錦衣衛指揮使的思緒都短暫地停頓了片刻。
但很快他就反應過來:“唯!”
隨後轉身出了門。
出門前,聽得一句:“屍首送來此地。”錦衣衛指揮使的心跳都快了不少。
賈曹的府邸遠在京師,但錦衣衛快馬加鞭,很快便也到了。
一隊錦衣衛堂而皇之地衝進賈府。
先是嘩啦啦一陣響,似乎撞了誰,又似乎打了誰,許多物件乒乒乓乓地摔打在地上。
高牆大院裡緊接著又傳來叫罵聲,一陣又一陣,也不知裡麵鬨成了什麼樣兒。但是“砰”地一聲槍響之後,一切又歸為沉寂。
來回這麼一出,等賈曹的屍體和頭顱擺在老皇帝麵前時,竟已是翌日淩晨。
那屍首分離的頭顱十分紮眼,死不瞑目的眼睛瞪圓,仿佛此人到死都不願相信,感情甚篤的義父會突然對他出手。
中軍都督僉事深呼吸一口氣,夾著屁股:“完了……”
前軍都督僉事膽戰心驚:“是啊……完了,陛下連義子都能殺,這……”
中軍都督僉事:“不,我是說,我好像有些想瀉肚。”
前軍都督僉事:“……”
前軍都督僉事恨鐵不成鋼:“忍住!不然陛下會想殺人!”
中軍都督僉事簡直虎目含淚,也隻能看著陛下那幾乎隱在暗處的背影,默默期盼著事情能快些結束。
就在這時,背影猛地一轉,所有人都能看到皇帝眼睛都是紅的,紅得嚇人。
幾乎就在同時,“喀嚓”一聲響,那柄剝皮刀重重插進桌麵。
天統大帝拿起桌上名單,咧開嘴:“來——”
“咱們,繼續。”
在場不論是京官還是致仕官員登時顫顫巍巍起來。
陛下連義子都殺了,如果再查出什麼來,還有什麼不敢殺,不會殺的?
名單被捏出褶皺,皇帝的聲音殺氣騰騰:“下一個。”
“第五昂。”
*
許多日後,遙遠的洋州,好幾隊士兵踏進那土霸王蘇家,緊接著,轟動了洋州的抄家滅族事件開始爆發。
不止蘇家,還有當地的大富紳趙家、丁家、張家,都有士兵衝進去,米飯直接從桌麵打翻落地,靴子來來去去壓平了飯粒,肥膩的紅燒肉軟癱一片,赭色湯汁灑滿地麵,反抗者直接就地斬殺。
無數地痞、乞丐、居民、老爺、太太、小姐、公子,還有消息最靈通的各家店小二,在不遠處圍觀這一場“抄十族”的抓拿,擠擠挨挨,操著一口漢中官話,討論聲沸反盈天。
沒想到這幾家土霸王還有倒了的一天——他們眼睛裡閃著激動的火花,說話聲音都十分的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