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鬆泉不動如山。抿了口靈茶將其重新放回茶幾上, 碗沿磕碰茶盤,發出輕微的脆音,將歸元閣的凝滯攪散。
徐瑤沅頓感鬆快。
元鬆泉衝洪相昊微微一笑,“洪峰主說笑了。事關碧炎宗和歸元門, 該分清的還是得分得清楚才行。”
洪相昊依舊笑吟吟, 但眼神微冷。
元鬆泉話頭一轉, “不過孩子大了出去見見世麵也是遲早的,但什麼時候出去、去哪裡得孩子自己說了算才行。”
說完元鬆泉看向徐瑤沅, 語氣溫和,“瑤沅,碧炎宗宗主希望你去做客, 這事你怎麼看?”
所有的目光又回到了自己身上。
徐瑤沅衝洪相昊嬌俏一笑,“洪前輩,謝謝您和宗主的邀請, 不過瑤沅現在還有好多東西要跟著師父、師叔學,可能短時間內暫時還不會出山門。”
“等以後出山門曆練,瑤沅有幸前往碧炎宗求見,峰主可不能忘記要請瑤沅做客的事哦。”
洪相昊哈哈大笑,“放心放心,你什麼時候來碧炎宗, 我和掌門師兄都歡迎。”
“那瑤沅就先謝謝洪峰主啦。”徐瑤沅笑嘻嘻的。
“小事小事。”洪相昊瞥了玄寧一眼,衝他打了個眼色。
結果玄寧無動於衷跟個木頭坐在那兒。
氣得洪相昊暗地裡牙癢癢, 隻好自己開口, “等慶典那天, 我和你玄……前輩還有禮物送給你呢。到時候你可不能拒絕。”
禮物!徐瑤沅眼前一亮,“多謝前輩!”
不知道禮物是什麼,能換多少洗靈點?
徐瑤沅滿心想著自己利益時, 元鬆泉和洪相昊還在你來我往的打機鋒。
看似笑語晏晏實際上來往全是刀光劍影。
直到洪相昊一聲冷哼,徐瑤沅才如夢初醒般抬起頭,恰好看見洪相昊惱怒的站起身。
“既然元掌門都這樣說了,那本座也不自討沒趣了。我乏了,請。”
洪相昊隨意的朝元鬆泉拱拱手,拂袖往外走。
一直安安靜靜坐在旁邊的玄寧放下茶杯,衝元鬆泉施禮後,背著手跟在洪相昊身後安安靜靜的往外走。
司官霞見狀立刻起身,“師兄,那我送洪長老去廂房休息吧。”
元鬆泉點點頭,還未開口便被洪相昊搶話。
“不用了!本座帶了飛舟來。就不勞煩了。”洪相昊皮笑肉不笑。
徐瑤沅聽了心裡一慌。這是鬨矛盾了?那碧炎宗會不會為難歸元門?
最關鍵的是她不會收到牽連吧?
徐瑤沅扭頭看向元鬆泉,希望他能說兩句,緩和緩和氣氛。
至少先把碧炎宗的兩位長老留在歸元門呀。
結果元鬆泉一臉淡然的衝洪相昊點點頭,“那好吧,兩位峰主要是有什麼需求就派弟子通傳一聲。”
他端起一旁茶碗,輕輕一抬,“請。”
“……哼!”洪相昊拂袖而去。
等人一走,侯翎高興得直拍手,“哈!看他不痛快我就高興!”
司官霞壓著嘴角瞥他一眼,“人還沒走遠呢。”
收斂點。等人走遠了再笑。
侯翎撇嘴。
比起鬨騰的長老們,元鬆泉首先關心徐瑤沅,“瑤沅,沒事吧?”
碧炎宗每隔三年便會來人。
但多數是管事長老,一般由司官霞出麵即刻。
隻有碧炎宗峰主長老上門,才由元鬆泉出麵。
每次他都會將人交給侯翎或者程米,讓他們帶著徐瑤沅離得遠遠的,不給碧炎宗趁虛而入的機會。
這次是徐瑤沅第一次正式接觸碧炎宗。
“師父我沒事,就是……”徐瑤沅猶豫,往洪相昊離開的方向看了一眼,惴惴,“這樣會不會惹怒碧炎宗啊?”
“嘿。怒了最好!”侯翎一拍手,“不然他們還以為我們歸元門沒脾氣呢!”
說完他衝徐瑤沅揮揮手,“小瑤沅彆擔心,有事你侯翎師父頂在前麵。”
徐瑤沅用力點頭,“嗯!”
元鬆泉搖搖頭。他時常覺得侯翎和徐瑤沅同輩。
程米坐立不安,他想回去守著他的天草仙蕊。左右看看後忍不住開口,“掌門,沒事了嗎?沒事我就回五行峰了。”
“……”三個同輩。元鬆泉無語的看著恨不得和心愛靈植長一塊兒的程米。
“沒事了?”懶洋洋靠在椅子上低頭假寐的聞慶欣,一下子抬頭,站起身伸了個懶腰,“那我回去繼續煉器了。”
說完笑眯眯的衝元鬆泉揮揮手,慢悠悠的朝門外走。
“等等我!”程米趕緊跟上。
“……”四個!
元鬆泉咬牙。
“那……小瑤沅,去我白月峰玩兒?”侯翎對徐瑤沅說,“我那兒有好東西給你看。”
一邊說一邊衝徐瑤沅招手。
元鬆泉扶額閉眼,“你們都走。”
走走走,趕緊走!
侯翎立刻衝徐瑤沅說,“走走走,我們比比腳程。”
“好呀!”徐瑤沅開開心心的和侯翎出了歸元閣。
兩人一前一後禦劍朝試劍林的方向掠去。
司官霞笑吟吟的看著,扭頭見元鬆泉還捂著頭一臉頭痛的表情,寬慰他,“侯翎師兄他們也是知道有掌門在,才行事散漫了些。”
“你就彆替他們說話了。”元鬆泉放下手,有些沒好氣,“同門這麼多年,他們什麼德性難道我還不知道嗎。”
司官霞笑,頓了頓又說,“還不是掌門太護著了。”
“我什麼時候護著了。”元鬆泉一臉你不要汙蔑我的表情,“我是懶得管。”
“是。”司官霞從善如流,“最懶得管的就是薑義師兄。”
元鬆泉羞惱,“你也走。”
等瞪走憋著笑的司官霞後,元鬆泉獨自一個人生氣,“個個都不讓人省心!”
侯翎和徐瑤沅比賽,快到試劍林的時候,他故意放慢腳程,讓徐瑤沅恰好多了半息的時間贏過自己。
故作懊惱大叫,“哎呀,我居然輸了!看樣子我隻能將辛苦找來的好東西給贏過我的人了。”
徐瑤沅聽了眼前一亮,抱著侯翎的胳膊,“是什麼好東西啊侯翎師父!”
侯翎賣關子,又聽徐瑤沅喊了好幾聲“侯翎師父”才清清喉嚨說,“走吧,我帶你去看看。”
“嗯!”徐瑤沅開開心心的跟在侯翎身邊。路上遇見白月峰的劍修弟子,遠遠的便停下腳步退至一邊,恭恭敬敬的衝侯翎施禮。
喊了師父後,再喊瑤沅師姐。
徐瑤沅很享受這些,直到感受到寒氣,才發現侯翎要帶自己去的地方是白月潭。
一想到那兒冰冷凍骨,不許用法衣抵抗,徐瑤沅立刻不想再往前走。
“侯翎師父,你說的好東西不會在白月潭吧?”
“是啊。”侯翎安慰徐瑤沅,“我們走快點兒,很快就到了。”
侯翎笑嗬嗬的,“那劍胚是上好的千年寒鐵,白月潭是最適合溫養它的地方。等到了地方你到潭底撈起來,滴血認主後蘊養在丹府裡就行了。”
“你現在金丹修為了,得有屬於自己的本命劍才行。這劍胚非常適合水靈根的你。”
“!”徐瑤沅立刻站住一步也不想往前邁了。
跳進白月潭不說,還要蘊養在丹府裡?!
她可是聽說過的,有些劍胚桀驁不馴,時不時就要在劍修的丹府各種折騰。即便是元嬰期修士都會被劍胚折磨得夠嗆。
更何況她隻是金丹期!
她怕疼。那劍胚又是從冰冷刺骨的白月潭裡撈出來的,誰知道放到她的丹府裡後,是不是又冷又疼?!
為這麼個東西吃苦她才不乾,但又聽侯翎語氣便知道是難得的好東西。
徐瑤沅猶豫。
“怎麼了?”侯翎察覺到徐瑤沅停下腳步,扭頭看向她。笑嗬嗬的打招呼,“快來,就在前麵了。”
“可是……”徐瑤沅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雙手捂肩,可憐巴巴的,“白月潭真的好冷啊。侯翎師父不能替我拿出來嗎?”
“這可不行。”侯翎皺眉搖頭,和徐瑤沅講道理,“這不是普通的佩劍。乖,忍一忍就好了。”
徐瑤沅一動不動。小時候她為了躲避侯翎要求她在白月潭邊練劍的事,故意在練劍時不小心掉進白月潭。
結果潭水冰冷刺骨,讓她大病了足足一個月!
雖然最後達成了目的,但徐瑤沅也實實在在吃了大虧。
從此以後她便離白月潭遠遠的,時間久了也就忘了白月峰還有這麼個地方。直到今天侯翎將她帶來。
一想到從前的事,徐瑤沅一步也不想往前邁。
偏偏侯翎又催得緊。
徐瑤沅絞儘腦汁找到借口,“侯翎師父,不如等大典後再來?我聽說劍胚被納入丹府後,需要花很多力氣去和它長期對峙。”
“這次碧炎宗來了兩位峰主,我不想到時候在大典上出差錯,讓外人笑話。”
侯翎一聽,再想起剛才洪相昊那嘴臉,立刻覺得徐瑤沅說得很有道理。
“那好吧,不過大典結束後你要立刻跟我來白月潭知道嗎?我感覺這劍胚可能最近會有變化。”侯翎提醒。
“有變化?那它變化後會從白月潭自己出來嗎?”如果能自己出來,那她倒是能稍微忍受一下白月潭周邊的寒氣,在岸邊等著。
“怎麼可能。”侯翎笑,“小瑤沅,你將事想得太好了。千年寒鐵無比堅固,單看它是看不出變化的。是它對潭水造成了細微不同,長路才告知我千年寒鐵可能有異。”
“長路你還記得嗎?你小時候他還教過你劍招,給你偷帶過歸元城的零嘴,被我罰跪的長路師兄?”侯翎問。
徐瑤沅哪裡還記得什麼長路。至於帶零嘴什麼的……徐瑤沅心裡哼笑。
那些人知道她受寵,為了在掌門、長老等人麵前爭表現,可不得給她帶各種好東西?
不過是借著她來討好侯翎等人而已。
徐瑤沅心裡門清。
但現在侯翎這樣問,徐瑤沅也不可能說早就不記得了。
笑眯眯的點頭,“我記得長路師兄有一雙特彆有神特彆亮的眼睛,還說以後要長得比他高呢!”
徐瑤沅說完就發現侯翎不知道想到什麼,笑停頓在臉上,有些勉強。
“侯翎師父,瑤沅說錯什麼了嗎?”難道這個長路師兄在她小時候就是個糟老頭子?根本沒有一雙年輕人特有的明亮清澈的眼睛?
“……沒有。”侯翎回神,衝徐瑤沅扯了扯嘴角,“你說得沒錯,你長路師兄……確實有一雙特彆有神的眼睛。”
……曾經。
侯翎一想到長路為什麼會現在的模樣,突然意興闌珊。他衝徐瑤沅笑了笑,“既然你不想去那我們就離開吧。”
徐瑤沅鬆口氣,開開心心的應下來。重新跟在侯翎身邊。
滿腦子都想著自己慶祝大典的她,根本沒察覺到此時沉默的侯翎,和往常不同。
她把玩著垂在身前的一縷發,試探開口。
“侯翎師父,你說……我能在慶典上帶個花環嗎?”
侯翎漫不經心的點點頭,“當然可以了。”
徐瑤沅才十七歲,正是愛美的時候,雖然有些不合規矩但也算不上出格,帶個花環就帶個花環吧。又不是什麼大事。
“太好了。”徐瑤沅開心,一副天真無邪的模樣,眼睛卻朝侯翎投去好幾眼試探,“副花我還沒想好用什麼,但是主花可以用七彩靈華。”
“到時候一定很好看!”
“嗯……嗯?!”原本心不在焉點頭的侯翎突然回神,“什麼?七彩靈華?就小呆子送你的七彩靈華?!”
“是、是呀。”徐瑤沅睜大眼,期期艾艾點頭,“有哪裡不對嗎侯翎師父。”
“當然不對了。”侯翎正色看著徐瑤沅,“這七彩靈華的意義非同一般,小呆子摘下來送給你時就被掌門罵了一頓你不知道?”
“這是薑義長老花了大力氣為小呆子尋來的,尋找不易、栽種不易,中間所費心血更是不易。小瑤沅,可彆說我沒提醒你,你要用七彩靈華做主花這件事,千萬彆讓掌門知道。”
侯翎的苦口婆心,隻讓徐瑤沅滿心不高興。
元鬆泉也好,侯翎也好。竟然都為了幾多破花說她。
有什麼了不起的。
徐瑤沅心中憤憤,但麵上卻衝侯翎強笑,“我知道了侯翎師父,還好你提醒了我,不然慶典那天我得惹師父不高興了。”
侯翎輕輕拍拍她的頭,“知道就好,下次可得注意了。”頓了頓補充,“尤其是跟薑義長老有關的,你要是拿不準就來問我。”
“薑義長老有什麼特彆的嗎?”徐瑤沅不解。
侯翎欲言又止,最後搖搖頭,“也沒什麼,隻是一些無關緊要的舊事而已。好了不說這些了,總之你記得我說的話就好。”
“我突然想起還有些事,小瑤沅,你自己去玩兒吧。”
“嗯,侯翎師父再見。”
侯翎背著手目送徐瑤沅離開,直到不見她蹤影後臉上的笑才淡了下去。
他站在那兒怔忡了一會兒,不知想到什麼輕歎口氣,轉身往白月潭的方向走。
越靠近白月潭越冷,等抵達白月潭入口處,道路兩旁綠植上已全是白霜。
如果是白月峰的新晉弟子,此時會有師兄師姐提醒注意呼吸,因為一旦呼吸急了,寒氣會進入體內,刺激五臟六腑,甚至刺痛靈府。
當然同時還得留心沿山壁鑿出,盤旋而下的石階。
石階日複一日的染上白霜,石麵早就結了一層厚厚的薄冰。
加上空氣裡的水霧,階梯異常打滑。每年都有新弟子在這裡摔斷手腳。
但這些對侯翎來說並不算什麼。
隨著他拾階而下,來自青石階下方,掃帚劃過石地的“唰唰”聲也逐漸清晰。
當他踏下最後一節石階,那個抱著掃帚緩緩打掃練劍台的盲眼人也停下手上東西,微微側耳朝向侯翎的方向。
他好像“看”清了來者是誰,青白的嘴角往上一揚,能窺見幾分往昔的朝氣俊秀。
“師父。”長路跛著一隻腳慢慢轉身,衝侯翎吃力施禮,再抬頭,露出眼部布滿猙獰疤痕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