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的氣氛, 冷到了極點。
惠妃麵色僵著,乾巴巴問:“皇上說的是什麼事?”
皇帝冷笑一下:“你還要裝傻?徐太醫方才給昭兒看診,發現他被打得體無完膚, 你作何解釋?”
惠妃踉蹌退了一步,她定了定神,分辯道:“昭兒近日裡總去圍場, 說不定是騎馬摔的……”
話沒說完,內殿的珠簾劈啵響起, 楊昭默默站了出來,他的衣襟還未完全穿好, 胸前有些散亂,明顯是聽到了惠妃的聲音才出來的。
惠妃見到楊昭, 麵色變了變,但她心中仍然存了一絲僥幸, 她聲音軟了幾分,道:“昭兒, 你快告訴你父皇, 你的傷, 是不是騎馬摔的?”
楊昭抿唇不語,不承認, 也不否認。
楊初初看向楊昭, 他麵色雖然冷漠,但眼眸卻十分幽深,好似藏著許多秘密。
這麼久以來,楊初初從沒聽楊昭說過被惠妃苛待的事,可見他一個人默默忍耐了許久。
在這種場景下,要他指正自己的母親……也十分為難吧。
皇帝見惠妃還在誘導楊昭, 心下憤怒,他上前兩步,一把拉起楊昭的胳膊,撩起袖子,怒道:“惠妃!睜開你的眼看看!這樣的傷痕,是騎馬摔的?你當所有人都是瞎子嗎?”
惠妃手指攥緊,她確實沒有瞧過楊昭的傷口,便隻能胡謅。
虐待皇子的罪名一旦成立,她自然沒有好下場,所以沒到最後一步,這罪名無論如何都是不能認下的。
惠妃定了定神,色厲內荏道:“皇上……您說這傷口,是臣妾打的,可有人親眼看見?”
楊昭麵色微怔,目光投向跪地的宮人們。
方才惠妃沒來,宮人們迫於皇帝的威嚴,倒豆子似的說起惠妃的罪行來,而此刻惠妃來了,他們卻不敢吱聲了。
他們都知道惠妃的手腕,此時若是出來作證,回宮後定然吃不了兜著走。
皇帝掃了他們一眼:“都啞巴了嗎?據實稟告,若有隱瞞或撒謊的,朕要你們的狗命!”
眾人抖如糠篩,不敢不答,但也不敢再像剛剛那樣,一窩蜂地亂答。
“奴婢……雖然見過殿下的臉上的傷痕,但是沒有親眼看過惠妃娘娘動手……”
“奴才也是……奴才給殿下上過藥,但不敢問這傷是哪裡來的。”
“奴婢隻是猜測……也、也並未親眼見過。”
惠妃聽了,唇角微勾。
惠妃治下嚴厲,連宮人們的家人,都牢牢捏在手中,他們怎敢真的與她作對?關鍵的時候,當然要自保。
就算這事情大家心照不宣又怎麼樣?隻要沒有親眼所見的人證,那就還有轉圜的餘地。
皇帝麵色微滯。
他雖然高高在上,但辦事還是要講究依據的,若無人證,也不好名正言順地辦了惠妃。
且她若是胡攪蠻纏……恐怕對皇帝名譽有損。
皇帝皺了皺眉,看向楊昭。
楊昭臉色慘白。
他仿佛不認識惠妃一般,眼神冷得結冰:“母妃,你自己做過的事,都不敢承認嗎?”
惠妃眉頭微聳,一臉語重心長:“昭兒……母妃是對你嚴厲了些,但你不能因為這樣,就將一身傷痕都怪到母妃頭上!母妃都是為了你好!”
句句溫和,卻讓楊昭如墜冰窖。
說罷,她還走上前兩步,一把拉住楊昭,對他道:“你彆鬨了,快跟母妃回宮去吧。”
在皇帝看不到的地方,惠妃眼神森然可怖,不容置疑地死盯著楊昭。
楊昭一把甩開她的手,他幾近崩潰,衝向跪地的宮人們,大聲喊道:“你們整日在惠祥宮,難道都瞎了嗎?我的一身傷痕,你們真的不知道是哪裡來的嗎?”
“為了自保,就這樣是非不分?因為事不關己,就可以顛倒黑白嗎?”
“你們說話呀!!”
楊昭麵色青白,聲嘶力竭。
楊初初麵色一緊,她從未見過這樣失態的楊昭,皇帝看著楊昭,也眉頭深鎖。
眾人噤若寒蟬,埋頭不語,氣氛如死一般沉寂。
楊昭嘴角顫抖,頹然退了兩步,失望透頂。
是啊,這宮中的人,從來都是以自己的利益為先,他一個不受寵的皇子,就算被打死了,又與這些人,有什麼關係?
那些宮人,在這偌大的後宮之中,不過是螻蟻一般的存在,但是他無權無勢,連螻蟻都不肯幫他一把。
楊昭的心驟然一疼,忽然明白了,為何惠妃一直要他通向權利的頂端。
因為任何人,都想主宰自己的命運,甚至乾預彆人的命運。
如今他什麼都沒有。
母妃不喜他,罵他,打他,欺辱他。
父皇不愛他,明明事實擺在眼前,但為了不落人話柄,也不肯為他與母妃相爭。
楊昭悵然間,滿眼痛色,絕望至極。
楊初初有些擔心,默默上前,拉了拉他的袖子:“四皇兄……”
楊昭淒然看她,眼眶灼熱,渾身顫抖。
楊初初見了楊昭的樣子,鼻子微酸,她握住他冰涼的手,想讓他溫暖些。
宮人們緘默著,如一潭死水。
惠妃見狀,剛要得意,卻忽然聽見一個細小的聲音:“奴婢可以作證。”
聲如蚊呐,卻如驚雷一般炸響了眾人的耳朵。
楊昭愕然抬頭,發現在大殿的角落中,跪著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女,她身量嬌小,頭埋得很低。
“青蘭?”楊昭茫然出聲。
惠妃瞪大了眼,滿是狠厲之色,道:“青蘭,你說什麼?”
這語氣仿佛要吃人。
青蘭肩頭不住地發抖,似乎快要承受不住。
皇帝開口:“抬起頭來,說下去。”
青蘭深吸一口氣,先磕了個頭,又抬眸怯怯看了主子們一眼,她顫聲道:“奴婢昨夜,親眼看到惠妃娘娘毆打四殿下……用的、用的是戒尺……”
此言一出,殿內嘩然色變。
楊昭向青蘭投去感激的目光,而惠妃尖聲道:“你個死丫頭!居然胳膊肘往外拐,還敢汙蔑本宮!?”
青蘭嚇得瑟縮了一下,連連磕頭:“奴婢所言句句屬實!就連奴婢也被惠妃娘娘用戒尺打了!皇上若是不信,可以對比奴婢與殿下的傷痕!”
徐太醫聞聲,上前看了看青蘭脖頸上的傷痕,衝皇帝點了點頭。
皇帝怒火中燒,看向惠妃:“你還有什麼話說?”
青蘭站出來指證,皇帝便有了底氣,惠妃也知道自己無法再抵賴,於是她狠狠剜了青蘭一眼,隨即一咬牙,給皇帝跪下,道:“皇上……臣妾昨晚,確實對昭兒動手了……但是臣妾已經知錯了!臣妾也很後悔……”
楊昭看著她,神色冷冷,一言不發。
皇帝怒喝道:“後悔!?那你為何下如此狠手?昭兒犯了什麼錯?”
惠妃開始抽泣,道:“昭兒近日總是來找七公主玩,連學業都懈怠了……臣妾忍不住說了他幾句,誰知道他還頂嘴……臣妾一怒之下,就罰得重了些……”
皇帝:“可朕聽大學士說,昭兒是眾皇子中,最聰慧刻苦的一個,怎麼會不上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