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風呼嘯, 耳邊嗡嗡作響。
白亦宸握著韁繩的手,頓住了。
馬兒還不知疲倦地往前飛馳,兩人之間的氣氛, 有些古怪。
楊初初笑吟吟地凝視白亦宸,白亦宸張了張嘴,卻沒有說出什麼話來。
楊初初見他的反應儘收眼底, 又若無其事地轉過頭去,目視前方。
白亦宸:“???”
他見她沒有再問什麼, 便微微鬆了口氣。
她應該隻是一時口誤吧?
畢竟……李廣路已經“死”了三年,且她應該想象不到李廣路和自己之間的聯係?畢竟當初, 他一直沒有以真麵目示人。
白亦宸也隻能這樣安慰自己了。
他並非不想告訴楊初初,隻是當年刺殺一事, 牽涉兩國邦交,又唯恐有人尋仇, 若是被人知道是他,恐怕他周圍的人都要遭殃。
白亦宸眸色微暗, 還有一件事, 令他心中紛亂。
今夜交手的昊天將軍, 到底是什麼人?
他的刀法狠辣淩厲,招招力道十足, 一看便非一日之功, 如此高手,為什麼之前都沒有聽說過?
白亦宸默默想著,需得送信去問問外祖才好,武林中新人輩出,也許外祖會知道。
但單從身手來看,這個人的刀法卻和另外一個人……極其相似。
白亦宸心中微頓, 不敢掉以輕心,便對楊初初道:“公主,一回我先送你回宮,然後去麵見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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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這一行人到達皇宮之時,已經時至半夜了。
皇帝聽聞楊婉儀被綁,氣得大發雷霆,皇後一麵憂心,一麵安撫。
直到楊婉儀等人都聚到了太極宮,皇帝的麵色才緩了幾分。
皇後見楊婉儀形容狼狽,心疼不已,確認她沒有受傷後,便讓她趕快去梳洗一番。
皇帝得知了鐘勤以身犯險,救公主於危難的事情之後,對他大加讚賞,安排了徐太醫去給他治傷。
楊初初被送回雲瑤宮,她走的時候,回頭,看了白亦宸一眼。
白亦宸溫言道:“公主,今日你受驚了,回去早些休息。”
楊初初沒說話,隻默默點了點頭。
她走的時候,恰好看到武平侯白仲入宮,心下微沉,邁步離去。
太極宮中,隻剩下了皇帝、皇後和白仲父子。
皇帝幽幽歎了口氣,道:“今日多虧了你的大公子,不然,婉儀和鐘家公子,恐怕不能全身而退。”
若是真的公主被綁去剌古,這對於大文來說,簡直是奇恥大辱,皇帝都不敢想象此舉帶來的後果。
白仲俯身拱手:“都是微臣和犬子的分內之事。”
皇帝點了點頭,神色疲憊。
皇後低聲道:“皇上,三年前,太後壽誕之時,剌古王妃和剌古王子,便上演過一出下藥的戲碼,給七公主撞破,臣妾和婉儀便將錯就錯,給了他一次難堪……這次他過來,難不成是為了報仇?抑或是真的覬覦婉儀?”
三年前,白亦宸也恰好在宮中,那時候,他和鐘勤一起抓了博撒,對前後的事情,也非常清楚。
此刻,白亦宸沉聲道:“皇上,可否容亦宸說幾句?”
皇帝抬眸,見眼前的少年,雖滿身血汙,一雙眸子卻是清寒發亮,聰穎睿智。
“你說。”皇帝不禁多看了兩眼。
白亦宸道:“亦宸以為,此次博撒王子要擄走大公主,和皇後娘娘說的情形似乎不符。”
皇後也有些疑惑,道:“你但說無妨。”
白亦宸道:“按照娘娘的說法,三年前,博撒王妃想促成兩國聯姻,應該是想向大文借兵,以聯軍的形式,攻打北剌,收回北剌政權。”
皇帝點了點頭,道:“不錯,當時剌古王也側麵提過,不過朕沒有答應。”
白亦宸微微笑道:“皇上英明。”頓了頓,他又道:“但這次,博撒王子要帶走大公主,卻是因為一己之私,他垂涎公主美貌,又對當年之事耿耿於懷,這才找了機會,對公主下手。期間差彆在於,三年前,他們處於劣勢地位,一心求好;而現在,他們……至少是博撒王子,已經不那麼忌憚大文,甚至為了滿足私欲,不惜得罪皇上。轉變之大,值得深思。”
這一席話說完,皇帝和白仲,默默對視一眼,白仲又道:“你又怎知,這博撒王子不是瞞著他父王出來的?興許他擄走公主,隻是任性為之,沒有考慮到兩國邦交呢?”
白亦宸道:“確實有這種可能,但從其他的情況佐證來看,這種可能性不大。博撒王子口口聲聲說他們如今實力大增,打得北剌節節敗退,全是因為有一神將。而今夜,救走他的,就是這位將軍。”
這麼一說,皇帝倒是想起一件事來,他凝神問道:“白仲,你可記得之前探子的回信裡,提到了一個人?”
白仲低聲道:“微臣記得,剌古兩年多前,得了一員猛將,名為昊天,此人武功高強,用兵如神,將剌古稀稀拉拉的散兵遊勇,兩年便訓練成了大殺四方的鐵騎。”
皇帝聽了,麵色沉重了幾分,道:“亦宸說的,應該就是他!”
白亦宸又道:“試問一個如此厲害之人,怎麼會陪著王子胡鬨呢?他們此次來大文,必然是有彆的目的……”
接下來,他又將鐘勤說的一些細節,一一傳達給了皇帝,皇帝越聽,麵色越差。
他拍案而起,怒道:“豈有此理!居然趕到我大文的地盤上撒野,真是活得不耐煩了!當我大文無人了麼!?”
皇後連忙勸他息怒,經過白亦宸一番分析,皇後也對這個清俊的少年,多了幾分好感,便道:“以你之言,接下來如何是好?”
白亦宸麵色肅然,沉聲道:“巡防營已經派出人手,追蹤博撒王子與昊天將軍,除此以外,應該派人深入剌古腹地,仔細查探一番。若真如他們所說,剌古滅了北剌,隻是時間問題的話,那等他們拿下北剌,一定會儘快掉轉矛頭,指向大文。”
皇帝麵色一沉,深思悠悠。
他赫然抬頭,看向白亦宸,道了句:“果然,後生可畏。”
白亦宸連忙躬身:“不過是亦宸愚見,賣弄了。”
皇帝搖了搖頭,露出一絲笑容,對白仲道:“你養了個好兒子,以後……多帶進宮來。”
白仲愣了一瞬,隨即稱是。
皇上麵容疲倦,擺了擺手,道:“你們先回去吧,此事容朕想想,看安排誰去。”
白仲和白亦宸便俯身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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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仲和白亦宸,沿著宮中長道,一路向宮門而去。
出了宮門,馬車在外等候已久,白仲率先上了馬車,白亦宸正準備去騎馬,白仲卻道:“你上車來,我有話同你說。”
白亦宸微頓一下,猶疑了一瞬,還是上了馬車。
馬車狹窄,兩人都身高腿長,一時之間,有些局促。
白亦宸麵無表情地坐著,一言不發。
白仲看了他一眼,低聲道:“你方才也太敢說了,好在皇上沒有怪罪,以後在皇上麵前,記得要謹言慎行。”
白亦宸淡淡道:“侯爺是覺得,我哪一句說得不對麼?”
白仲道:“我沒有說你不對,隻是……為臣者,在君王麵前,切記言語太過,你方才說的都是揣測,萬一錯了,皇上可能會怪罪的。”
白亦宸道:“並非我有心,而是此事事關重大,不得不防範於未然……”頓了頓,白亦宸又道:“其實還有一事,我沒有告訴皇上。”
白仲疑惑,問道:“什麼事?”
白亦宸低聲道:“我懷疑……昊天,就是蒙堅。”
白仲大驚,他麵色凝重:“你確定?他不是被你殺了嗎?”
白亦宸道:“我大約有七分把握……我與他交手兩次,他的身法我是熟悉的,蒙堅武學造詣不低,被人模仿的可能性不大。”
白仲沉默一瞬,他赫然想起,當年五裡坡一戰之後,他派的人馬,四處搜尋白亦宸和蒙堅,但當時白亦宸被秦翼救走了,而蒙堅的屍首也一直沒有找到。
白亦宸也默默回憶起當初的情景,他當時一劍刺入蒙堅的心脈,但自己也身受重傷,與蒙堅先後倒下,那一劍下去,若是常人,一定死了,但每人個體有異,且蒙堅本就是個中高手,萬一真有什麼奇遇,也說不準。
兩人對視一眼,皆是憂心忡忡。
白亦宸又道:“若真的是他,這一切便能解釋了。”
那一戰之前,蒙堅便背叛了瓦旦王鳴閆,鳴閆一回瓦旦,便向朝臣揭露了他的罪行,還嚴懲了五王子。所以,就算蒙堅活了過來,也不可能回瓦旦去了。
他對大文仇視已久,若想奪取大文,便要先找個國家棲身。
剌古當時正值內亂,他的軍事才能卓爾不凡,去了恰好能大展身手,於是便在兩年間,迅速揚名立萬……如今,他一邊幫著剌古攻打北剌,若是真讓他將北剌收入囊中,那麼,剌古將一統北方,成為大文最大的勁敵!
白亦宸手指微微攥緊,麵有隱怒。
他想到的,白仲自然也想到了,他看了白亦宸一眼,道:“我讓人準備一下,這兩日便去剌古打探消息吧……另外,也讓北疆的人早做準備。”
白亦宸忽然抬眸,道:“讓我去吧。”
白仲微微一怔,脫口而出:“不行!”他目光嚴肅:“你當年和蒙堅交手,差點去了半條命,如今……不能再讓你犯險了。”
白仲倒是極少說出這樣的話,白亦宸麵色微頓,麵色卻冷了幾分:“不勞侯爺掛心。”
兩人之間的氣氛,再度回到冰冷。
半晌,白仲道:“還是先等皇上定奪吧。”
兩人一回府,白仲便差人給瓦旦王鳴閆送了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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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瑤宮。
盛星雲等了一晚上,終於等到楊初初歸來。
她忍不住數落了幾句,但見楊初初小臉臟兮兮的,脖子上還有些被掐的紅痕,便心軟了下來,趕緊讓桃枝伺候她沐浴。
楊初初擦乾濕發,坐到床榻上的時候,已經半夜了。
楊初初躺在床上,十分疲憊,但是卻睡不著。
這一晚上,發生了太多的事。
自從楊婉儀失蹤,她便心急如焚,先陪著白亦宸去了巡防營,又在山腳下蹲了半個時辰,還差點兒喪命。
現在想起來,還有些後怕。
她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這麼細,若是那個人再用力一些,就斷了。
心中寒意鵲起,她忍不住打了個冷戰。
就在千鈞一發之際,白亦宸趕到,一劍斬來,這才救了楊初初。
他抱著她越到幾丈開外,瞬時逃離了危險。
那一刻,楊初初感覺自己似乎陷入了一個夢境。
和三年前一模一樣,圍場上一片混亂,烈馬直直向她衝來,所有人都離她而去,她慌亂中跌坐在地,無助至極,然後,便隻能絕望地閉上眼。
再次睜開之時,她落入了一個溫柔的擁抱,隔著衣襟,她聞到一股幽然的木質香調。
和今夜的一模一樣。
楊初初為這個發現心驚不已,但她又不能確定自己的猜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