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迷蒙,月華如霜。
一襲紅裙的少女,曲腿坐在山石之上,她驚訝地睜大眼,美目靈靈地看著眼前的青年。
白亦宸依舊穿著白天的銀色甲胄,在月光下閃著淡淡的光輝。
相比兩年前,他麵部線條更加挺括、硬朗,俊逸的麵容上,帶著淺淺笑意,眼尾微挑,溫和中帶著幾分強勢意味。
楊初初張口便道:“小……”她瞥見他身上冷冽的寒光,忍不住頓了頓,小聲道:“白將軍……”
白亦宸麵色微怔,笑容僵在臉上,眼神頓時暗了幾分。
下一刻,白亦宸斂了思緒,低頭:“公主,先把鞋穿上吧。”
楊初初這才反應過來,一雙雪團子似的腳丫,半遮半掩地貼著石頭,白得晃眼。
她心下大窘,忙道:“我自己來……”
說罷,便要起身。
白亦宸卻道:“末將來幫公主吧。”
楊初初剛要推辭,白亦宸又道:“公主忘了小時候,末將也服侍過你穿鞋麼?”
話雖這麼說,但那時候怎麼能和現在比!?
楊初初臉上發熱,心又突突跳個不停。白亦宸仔仔細細幫她穿了羅襪,輕輕紮好帶子,又幫她套上繡鞋。
他的動作十分輕柔,一氣嗬成,幾乎沒有碰到她的肌膚,仿佛熟練得很。
嘴角始終帶著笑意,一派氣定神閒,好像理所應當。
楊初初愣愣看著他,心裡突然冒出一個奇怪的想法。
他手法這麼嫻熟,不會還幫彆的女人穿過鞋吧!?
這個想法一出來,就被楊初初自己摁死了。
不可能,威名赫赫的白將軍,怎麼可能日日幫女人做這樣的事?到底是誰瘋了!?
楊初初的腳,本來被風一吹,已經有些涼了,穿好鞋後,感到了久違的溫暖,酒也醒了大半。
穿好了鞋,白亦宸默默起身。
楊初初忍下心中尷尬,低聲道:“多謝。”
白亦宸淡淡笑一下,沒說話。
楊初初回想起,今日在城樓上,自己遠遠瞥見他的那一幕,風姿卓然,恍若天人,她感覺自己的心,似乎漏跳了一拍。
他凱旋而歸,在一眾銀甲將士中,顯得那麼出類拔萃,以至於旁邊無數姑娘們,都為之傾倒。
楊初初一麵為他高興,一麵又忍不住失落起來。
他不再是她的小哥哥了,他如今名聲大振,是威震北疆的懷遠將軍。
楊初初也站起身來,她本來以為這兩年,自己長高了不少,但站在白亦宸旁邊,才發現自己的頭頂,隻到他的肩膀。
楊初初鼓了鼓小臉,不禁有些泄氣。
白亦宸不知她在想什麼,溫聲道:“公主這兩年……過得可好?”
楊初初笑了笑:“我過得很好呀……”頓了頓,她道:“對了,還未恭賀你升遷。”
白亦宸淡淡應了聲:“多謝公主。”
兩人沉默了一瞬,似乎都欲言又止。
忽然,聽得一陣人聲。
“白將軍去哪兒了?定是躲酒來了……”
“老雷啊,可彆亂走了……人家白將軍以前就沒少進宮,指不定去哪兒了……”
雷副將嗓門賊大:“我倒要問問他,我那妹子當真不合他心意麼?”
白亦宸和楊初初皆是一愣,下意識對視一眼,又默契地避開了眼神。
若是被人撞見,大文七公主在花園私會將軍,傳出去可不是什麼好事。
楊初初忍不住後退了兩步,秀眉微蹙。
白亦宸轉頭看她,低聲道:“公主放心,他們不會進來的。”
說罷,他深深看了她一眼,轉身走了。
楊初初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麼,便見他信步出了園子。
過了片刻,楊初初再次聽到外麵的聲音傳來。
“白將軍果然在這兒!哈哈哈,我就說嘛……”
“白將軍怎麼來花園了?”
隻聽白亦宸淡淡道:“賞美景。”
楊初初臉色紅了紅,下意識縮了縮腳趾。
-
楊初初確定他們已經走遠了,才悄悄從花園出來。
她好整以暇。看了看自己的衣襟,確認無誤後,便若無其事地走出了花園。
回到花台席麵之時,發現不少後妃已經散了。
盛星雲見楊初初遲遲沒有回來,差點派人去尋了,一看到她,便問道:“初初去哪兒了?”
竹韻笑道:“今夜人多,娘娘都有些擔心了。”
這話說的沒錯,楊初初如今是大姑娘了,又有些憨傻,盛星雲自然擔心她,無端被人欺負。
楊初初見盛星雲如此緊張自己,不由得挽著她撒起嬌來:“初初去後麵玩啦!嘻嘻……”
一邊說著,楊初初的眼神,忍不住往將士們的席麵瞟去。
隻見白亦宸坐在眾人中央。淡淡笑著,修長的手指,端起一盞酒,仰頭,一飲而儘。
喉結微滾,動作瀟灑。
盛星雲道:“初初累了吧?我們先回宮吧。”
楊初初慢吞吞地收回了目光,跟著盛星雲走了。
花台之上,楊昭走到白亦宸等人麵前,與眾人碰杯。
楊昭目光掠過白亦宸時,意味深長地笑了笑,道:“白兄,這兩年在北疆過得可好?”
白亦宸笑了笑,道:“甚好。”
楊昭看向白亦宸,目光晦暗不明,還帶著一絲探究。
白亦宸對上他的眼眸,楊昭便移開了目光。
白亦宸覺得楊昭似乎有些古怪,但又說不上哪裡古怪。
兩人當年也算是無話不談,這兩年間,楊昭開始幫皇帝處理一部分軍務和奏報,時不時接到白亦宸的軍報,所以兩人也保持著聯係。
楊昭敬完眾人,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心中有些發虛。
楊昭掃了一眼宮妃的席麵,楊初初和盛星雲已經先回去了,他猶疑了片刻,不知該如何跟楊初初說信的事。
起初,他以為隻有一兩封,便擱置了沒理。
可後來卻發現,每三天便會送來一封,風雨無阻。
信件越積越多,楊昭的臉拉得越來越長。
白亦宸這個小子,莫不是對初初有什麼歪心思!?
他倒要看看,沒人回信的情況下,他到底能堅持多久!?
後來,楊昭聽小楠子說,白亦宸的信,從三天一封,變成了七天一封,他勾起唇來,以為白亦宸快放棄了。
可一看那鼓包似的信封,楊昭的嘴角都抽了起來。
他怎麼就那這麼有空?能給他妹妹長信,怎麼不去寫話本子!?
楊昭多次想拆開白亦宸寄給楊初初的信,看看裡麵到底是什麼,但都忍住了。
是日常的瑣事?還是相思之苦?亦或是淫.詞豔句!?
呸呸呸!
楊昭氣不打一處來,將一大摞信紙都鎖在了箱子裡,在回白亦宸軍務的批注裡,加了許多事務給他,
看他還有閒情逸致寫信來?但這信卻依舊雷打不動地送來。
就在白亦宸這次回京之前,楊昭還收到了他的信,他照例隨手塞進了裝信的箱子裡,不予理會。
他本打算等白亦宸回來,當麵問清楚再說。
可剛才他無意間瞥見,楊初初看向白亦宸的眼神……又有些擔心起來,若初初知道自己扣留了她的信,會不會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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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昭的這種擔心,很快便被證實了。
花台宴席終於散了,楊昭喝得三分醉意,被宮人送回了雲瑤宮。
穿過長廊,楊昭默默走到寢殿麵前,卻見他的房裡,燈亮著。
楊昭有些困惑,隻聽得清甜少女聲:“四皇兄回來了?”
楊昭支吾“嗯”了一聲,推開門——楊初初正端坐在殿內的八仙桌旁,桌上……放著一個箱子。
楊昭眉心挑了挑,笑道:“初初怎麼來了?”
楊初初麵色有些發白,但依舊嬌憨笑道:“四皇兄,你是不是有東西,忘了給初初呀?”
說罷,她伸出小手,纖細的手指,輕輕敲了敲旁邊的箱子。
楊初初麵上笑著,看不出怒意,但這狀態……讓楊昭覺得不對。
楊昭頓了頓,道:“這些……是亦宸寄給你的信。”
楊初初:“初初知道。”她緩緩起身,問道:“四皇兄為何不告訴初初?”
楊初初的聲音,有微微顫抖。
若不是為了維持天真蠢萌的人設,她早就爆發了。
楊昭麵上尷尬了一瞬,道:“四皇兄忘了……”
楊初初被氣笑了,強迫自己用天真的語氣道:“每隔幾日就有一封,四皇兄記得放到箱子裡,為什麼不記得和你的信,一起送過來?或者你也可以告訴亦宸哥哥,初初不在宮裡?”
楊初初麵有薄怒,還是忍不住質問他。
楊昭歎了口氣,道:“初初……不是四皇兄要故意瞞著你……實在是……你還小,不懂人心。”
他看了楊初初一眼,道:“白亦宸是我的好友,我也認可他的才乾……但他的身份低微,連生母是誰都不知道,忽然對你示好,我不得不考驗一下他。”
楊初初蹙眉:“可是信是給初初的,四皇兄這樣,是不對的。”
楊昭見她麵色不好,心中也多了幾分不悅,道:“四皇兄都是為了你好!你涉世未深,天真無邪,怎能懂人心叵測?知人知麵不知心……”
楊昭近年來,跟著皇帝處理朝政,看了太多人的明爭暗鬥,爾虞我詐,不禁變得多疑多思起來。
他雖然欣賞白亦宸,但楊初初是他最愛護的妹妹,白亦宸居然敢打楊初初的主意!?
楊初初深深看了楊昭一眼,楊昭如今板著臉的樣子,越發像皇帝了。
楊初初剛剛認識楊昭的時候,他還不愛說話,隻有她跟在他後麵,甜甜地喚著四皇兄。
後來,他經過一係列變故,來到了雲瑤宮,楊初初便與他朝夕相對,兩人逐漸變得像親兄妹一般。
楊初初印象中,楊謙之對她最是照顧,楊瀚對她則十分偏愛,楊昭卻是一麵不聲不響地照顧她,一麵又刻板嚴謹地要求她學這學那。
有時候,楊初初覺得,楊昭甚至比皇帝還要像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