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黃的燈光下, 銅鏡裡照出的這張臉,讓楊初初氣笑了。
白亦宸為她貼好人.皮之後,整個人看上去腫了一圈, 但偏偏楊初初眼睛又大,於是看起來像個胖嘟嘟的女福娃。
可白亦宸又覺得這“女福娃”太可愛了些,容易引人注意, 於是就給她在左臉上,貼了一塊紅色的胎記。
楊初初看著這張慘絕人寰的臉, 實在是哭笑不得。
楊初初回過頭來,卻發現白亦宸自己也在重新易容, 之前那個黑衣人的臉自然是不能再用了,於是他又將自己打扮成了病弱青年的樣子, 細長的眉眼,蒼白的嘴唇, 一看就是手無縛雞之力的軟飯男形象。
楊初初嗔道:“亦宸哥哥偏心,為什麼把你自己易容得那麼好看?我卻這麼醜?”
白亦宸笑一下:“初初怎麼樣都是好看的。”
楊初初微怔一下, 隨即轉過臉, 抿唇笑起來。
白亦宸易容完之後, 又背對著楊初初,換下黑衣人的衣服。
楊初初恰好坐在銅鏡前, 聽到布料摩擦的聲音, 忍不住透過銅鏡的倒影去看。
白亦宸背部肌理十分緊實,款肩窄腰,雙臂看著很是有力。
上半身在燈光的照耀下,散發著淡淡的玉色光芒,竟然有些晃眼。
楊初初忍不住有些臉紅。
她看著白亦宸抬起手來,小心翼翼地套上中衣, 身形微頓了一下。
楊初初怔怔轉過頭,道:“你的手怎麼了?”
白亦宸動作微滯,回頭看她:“受了點輕傷而已,沒事的。”
楊初初站起身來,幾步走過去,一把拉過他的左手。
她定睛一看,頓時麵色一僵。
白亦宸左手的手臂上,有一道明顯的刀傷,血雖然已經止住了,但是仍然皮開肉綻,磨到衣料上,定然是很疼的。
楊初初秀眉微蹙:“怎麼不吭聲?”
白亦宸不甚在意:“彆擔心,很快就會好。”
楊初初不理他,開始在衣服裡翻手絹。
白亦宸輕聲笑了起來,從懷中掏出一物,遞給楊初初。
楊初初一看,這小小的手絹上,還繡著一個細小的粉色花苞,花苞旁邊,黑色絲線勾勒出一個“初”字。
自然是當年,她給白亦宸包紮的那條了。
楊初初目光微頓,嬌俏地覷他一眼,接過手絹,取出隨身的藥膏,為他輕柔地抹起來。
藥膏上手火辣,白亦宸麵不改色,含笑看她,默默不語。
楊初初仔細塗抹完藥膏,輕聲道:“呼呼就不痛了。”
說罷,她溫柔地低下頭。
暖暖的微風掠過傷口,緩解了藥劑的灼痛感,仿佛羽毛拂過,白亦宸心頭悸動。
白亦宸看著她濃密柔滑的發頂,情不自禁,俯身親吻。
楊初初感到頭頂輕觸,手指微頓一下,抬眸看他。
四目含情相對。
卻忽然發現,都是陌生的臉,一時之間,妙趣橫生。
兩人都忍不住笑起來。
-
白亦宸帶著楊初初連夜離開午城。
午城守將嚴占是他在軍中的舊識,身手矯健,武藝高強,昨夜便是他冒充了白亦宸,去誘敵深入的。
按照他們的部署,若能抓住蒙堅和博撒則是最好,就算不能,嚴占也會封鎖午城,為他們爭取幾天時間逃回京城。
況且,蒙堅和博撒既然能安排那麼多人來刺殺,回京城的路上,很可能還有埋伏。
白亦宸打算帶著楊初初,先趕回月城再說。
一夜奔忙,寒風呼呼鑽進車內,楊初初坐在白亦宸身旁,卻絲毫不覺得冷。
到月城的時候,幾乎已經快天亮了。
他們易了容,住在客棧裡反而更加安全,於是兩人又輾轉回到了月迎客棧。
馬車跑了一夜,在月迎客棧前徐徐停下,黑色駿馬打了個響鼻,馬蹄不耐地跺著,仿佛催促著人來牽它。
小二本來靠在櫃台上打盹兒,聽到這“噠噠”的馬蹄聲,頓時清醒了幾分。
小二揉了揉眼睛,晨霧彌漫,一片白茫茫的,隻能依稀辨認出兩個人影。
見到一男一女,前後下了馬車,他便急忙迎了出去。
那男子背影頎長,身量高挑。
女子身姿曼妙,步態輕盈。
小二不由得心道,最近來的美人兒真多……他想起半月前,也有位瓊姿花貌的小姐來過這裡,那小姐還在他的推薦下,去逛了花燈節呢。
小二心中揣著幾分期待,奔到這兩位客人麵前,堆起一臉笑意:“兩位,是打尖還是住店啊?”
那身姿優美的小娘子,緩緩轉過身來。
一雙眼睛渾圓水靈,但臉盤圓得像個白麵包子,更可怕的是,這包子臉的左臉頰上,還有一塊紅色胎記。
小二嚇得眼皮打顫,收起幾分殷勤:“我們客棧最近人多,隻有一間廂房了,兩位是住還是不住啊?”
楊初初見他一臉嫌惡,忍不住嘴角微勾:“隻有一間了?”
白亦宸咳嗽了兩聲,道:“娘子,一間也夠了。”
楊初初麵色微頓,回眸看他。
白亦宸笑得人畜無害,細長的眉眼微微彎起,何其無辜。
小二點頭道:“那跟我進來吧。”
轉身便小聲嘀咕:“果然看人不能看背影……一大早嚇得瞌睡都沒了。”
楊初初歎了一聲,又嗔了白亦宸一眼。
小二將兩人帶上了樓。
月城近日裡人來人往,這月迎客棧也住得滿滿當當。當下,隻有一間地字房了。
小二一把推開房門,慢吞吞道:“兩位客官先休息,有什麼事再吩咐便是……”
說罷,便打著哈欠退了出去。
這地字房還算潔淨,收拾得也十分整齊,就是地方小了些。
楊初初進了房門,將包袱放在桌上。
一杯茶遞過來,熱氣騰騰。
楊初初抬眸,迎上白亦宸溫潤的目光,眉眼輕彎。
她接過茶杯,輕抿一口。
熱氣從喉嚨蔓延到胃裡,整個人都舒暢了不少。
“休息一會兒吧,這裡暫時安全。”白亦宸低聲道,為了躲避可能的埋伏,他們隻能白天休憩,晚上趕路。
楊初初點點頭,她確實有些疲累了,又覺得臉上有些悶,道:“我可以把假臉取掉麼?”
她總感覺用這張臉和白亦宸說話,有些怪怪的。
白亦宸低笑了一下:“我幫你。”
白亦宸讓楊初初和衣躺下,幫她把假臉輕輕揭開,撕了下來。
又打了盆熱水,輕輕幫她把臉上的貼痕擦掉。
洗完臉,楊初初覺得舒服了許多,她拉住白亦宸的手臂,小聲道:“你當時冒充小太監的時候,每日帶著假臉,不覺得難受嗎?”
一雙美目盈盈如玉,滿含秋水地望著他。
白亦宸淡笑道:“習慣了。”
楊初初莞爾:“那時候我便覺得,小哥哥這麼好看,當太監真是有些可惜。”
白亦宸擰了擰毛巾,淡聲:“現在呢?”
白亦宸自己也將假臉摘掉,擦拭了一番,他本就生得俊美,洗過之後,眉毛上掛了些許細小水珠,多了幾分野性。
楊初初呆了一瞬,問:“什麼現在?”
白亦宸放下毛巾,俯身下來,定睛看著她:“知道你的小哥哥不是太監,開心嗎?”
楊初初愣住,她眨眨眼,紅著臉道:“小哥哥說什麼呢,初初聽不懂。”
裝傻充愣可是老本行。
白亦宸低低笑開。
他站起身,溫聲道:“好好睡一會吧,我守著你。”
雖然這裡已經相對安全,但還是不能掉以輕心。
楊初初“哦”了一聲。
眼神逡巡一圈,這地字房沒有隔間,地方很窄,隻有一張床和一張八仙桌。
楊初初猶疑了片刻,小聲道:“這床很大……我們一人一半吧。”
她說完,便轉身躺下,自己縮進裡麵的角落。
白亦宸立著沒動,他看了楊初初一會兒,走過去,默默把她後麵的被子掖好,低聲道:“初初睡吧,不用管我。”
白亦宸坐在桌前,取來一張紙,默默盤算起回京的路線。
月城距離京城還有一天多的路程,他需要確保路上的絕對安全,絕不能再讓她受一點苦。
白亦宸想起昨日,他與黑衣人廝殺過後,折回山洞卻找不到她時的心情。
恐懼、擔憂、絕望。
他忍住崩潰,抓來一個沒死透的黑衣人,逼問出了他們的藏身地。
黑衣人說完之後,趁白亦宸思索之際,忽然反手就是一刀,白亦宸閃躲不及,便被擦傷了左手。
得知他們的藏身地後,白亦宸便馬不停蹄地趕去救楊初初。
當他看到她被綁住手腳,瑟瑟發抖地縮在床榻上時,他隻想將博撒碎屍萬段。
想到這裡,白亦宸眼中閃過一絲冷意,他想好了回京的路線,便將這地圖默默記在心裡,白紙遞給油燈,燒了個乾淨。
白亦宸緩緩回頭,楊初初躺在床榻裡間,似乎已經睡著了。
床榻上的少女睡得正酣。
楊初初兩排長長的睫毛,恍若蝴蝶翅膀一般,微微翹著,倒影在白皙的臉頰上,但她秀眉微微蹙著,並沒有完全放鬆下來。
白亦宸垂眸看她,忍不住伸出手指,輕輕撥開她額前碎發,柔柔按在她的眉心。
細膩的眉心逐漸舒展,看起來放鬆了不少。
楊初初動了動,一隻手伸出被子,無知無覺。
白亦宸微微勾起唇角,將她的小手握住,準備送回被衾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