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簇擁著白亦宸, 回到了議事廳。
雷副將高興得直拍大腿:“我就說了,白將軍一定會化險為夷的!”
有人一聽便樂了:“雷副將又來馬後炮了,當時怕得最凶的就是你!”
雷副將撇撇嘴:“去去去!彆胡說!”
眾人哄笑。
白亦宸看到大夥兒濟濟一堂, 心中也有些劫後餘生的喜悅。
然而阿飛卻笑得勉強,他被擠到人群後麵,似乎欲言又止。
白亦宸挑了挑眉:“阿飛, 你怎麼了?”
阿飛正要開口,卻下意識看了一眼白仲。
白仲麵色瞥他一眼, 阿飛立即退了一步,搖搖頭。
白仲道:“回來就好, 早些去休息吧。”
眾人見他們有些古怪,便紛紛識趣地閉了嘴。
白亦宸點了點頭, 轉身,便出了議事廳。
阿飛遠遠跟著白亦宸, 他低著頭,一言不發, 十分反常。
白亦宸放慢了步子, 回頭看了一眼。
阿飛刻意避開了他的目光, 垂眸繼續走著。
白亦宸蹙了蹙眉,他了解阿飛。
阿飛是個藏不住話的人, 他這副樣子, 定是憋壞了。
白亦宸沒說話,一直到回了自己的營帳,才將阿飛叫到身邊來。
“說吧。”白亦宸緩緩坐下,淡聲開口。
阿飛愣了愣,道:“說、說什麼?”
白亦宸直視他,阿飛頓時感到一種無形的威壓。
白亦宸壓低聲音:“你自己知道。”
阿飛咬了咬嘴唇, 道:“侯爺不讓我說。”
白亦宸看向他,問道:“你到底是侯爺的人,還是我的人?”
阿飛麵色微僵,他歎了口氣,仿佛下了決心一般,道:“公子……我若是說了,你可千萬不要激動……”頓了頓,他一字一句道:“皇上有旨,讓我們停戰與剌古議和,還說……”
“還說什麼?”白亦宸看著阿飛的眼睛,他頓時有種極不好的預感。
阿飛小心翼翼地說:“還說……讓七公主和親剌古,願意與剌古結秦晉之好……”
白亦宸勃然變色。
他站起身來,滿臉肅然:“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阿飛道:“就是昨晚的事。”
昨晚,白仲便收到了皇帝的旨意,要求他設法與剌古議和,並願以和親、通商為籌碼,與對方進行談判。
京城的消息,傳過來最快也要兩天,所以,他們現在知道的,是兩天前的消息。
白亦宸臉色難看至極,阿飛察言觀色道:“兩天前,會不會是皇上以為五萬大軍全軍覆沒了,所以才想叫停?如果他知道公子已經帶著人回來了,說不定就會改變主意了……”
白亦宸麵色沉重,搖了搖頭,道:“他不會改變主意的。”
白亦宸深思起來。
最初,皇帝便不支持北伐,他認為勞民傷財,又很可能吃力不討好,有損他的民望。
但後來在白亦宸和楊昭的努力之下,皇帝也算是半推半就地答應了。
但從五萬大軍受困這件事,就能看出皇帝的態度,他不想著如何營救,卻一個勁兒地想著如何自保,他能對北疆發出這樣的指令,說明在京城的楊昭,已經攔不住他了。
白亦宸越想,越覺得窒息。
無論他能否帶著五萬大軍歸來,皇帝都會設法叫停戰爭,將權利牢牢抓在自己的手中,然後用初初作為和親的擋箭牌,繼續做縮頭烏龜。
皇帝從一開始,就沒有真的相信過,他們可以戰勝剌古!
白亦宸麵有隱怒,他沉聲問道:“其他人怎麼說?”
阿飛想了想,道:“今日早上開始議論這件事,但現在還沒有結論,聽起來,大多數的將領是不讚成停戰的。”
將領們好不容易來到北疆,正摩拳擦掌準備大乾一場,卻被皇帝一盆冷水澆了下來,有誰能心甘情願?
白亦宸眸色微冷:“我知道了。”
說罷,他轉身向外走去。
阿飛麵色一凜,急忙拉住他:“公子,您要去做什麼?”
白亦宸低聲:“後麵的事,你不必管了。”
說完,他便大步離開了主帳。
-
“白將軍,侯爺正在議事,您可能要稍等一下。”守兵道。
白亦宸默默點了點頭。
他從未單獨來過白仲的主帳。
兩人來到北疆之後的每次會麵,幾乎都是在議事廳、或者戰場上。
白仲的主帳比尋常將軍的要大上不少,門口的衛兵不怒自威,站得筆挺。
和他一樣,刻板無情。
白亦宸站了一會兒,便聽到傳召,他沒有遲疑,直接入了主帳。
主帳內的陳設很是簡單,不過是一張矮塌,一處沙盤和一處長方形的桌案。
此刻,白仲正站在沙盤前,似乎剛剛完成一輪推演。
“怎麼突然過來了?”白仲抬眸,緩緩開口。
白亦宸麵無表情,道:“侯爺打算瞞著我,到什麼時候?”
白仲愣了愣,語氣冷了幾分,道:“原也沒打算瞞著你。”頓了頓,他道:“議和這事,於你沒有多大關係,你聽安排就好了。”
白亦宸勾唇笑了笑:“沒關係?這幾年我帶著兄弟們在北疆出生入死,還差一點就能將剌古徹底趕回他們自己的地界去,突然要求停戰,這跟我沒關係?”
白仲手指微凝,低聲道:“這不是你可以左右的。”
白亦宸又道:“我與七公主關係匪淺,這事我也沒有瞞著侯爺,如今七公主要被安排和親,也與我無關?”他麵色慍怒,定定看著白仲:“在侯爺心裡,到底什麼事才是有關的?什麼才是重要的?”
白仲麵色僵住,怒道:“你就這樣與你的父親說話?”
白亦宸笑了,冷聲道:“父親?你可有儘過什麼父親的職責?”
白仲臉色難看,道:“你這個逆子!你如今翅膀硬了,就敢如此悖逆我?”
白亦宸看著他,一字一句道:“我今日過來,不是為了和你吵的。”頓了頓,他冷靜了幾分,道:“我不過是想問侯爺一句,到底打算怎麼辦。”
白仲麵色頓了頓,道:“還能怎麼辦?聖旨已經說得十分清楚了。”
白亦宸嘴角微繃,再次確認:“所以,侯爺是打算與剌古議和,然後便送七公主和親,做你的忠臣良將,是吧?”
白仲鐵青著臉,怒斥道:“你這是什麼話?我還能如何?這是一個臣子的分內之事。”
白亦宸看著他,忽然笑了:“我明白了。”
說罷,他看了白仲一瞬,然後便轉身要走。
白仲急忙道:“你要做些什麼?我警告你,你不要亂來!”他收斂了幾分語氣,道:“你如今擁有的一切,得來不易,可千萬不要觸怒龍顏,否則,不僅是你,就連武平侯府都可能受到牽連……”
白亦宸冷冷道:“侯爺要儘忠職守,我管不著。但是我要做什麼,也請侯爺不要管。”他回眸,看向白仲:“若是侯爺實在擔心我會拖累了武平侯府,可把我從族譜上抹去。”
白仲麵色一愣,肩頭微顫,怒不可遏道:“你這個混賬小子,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你瘋了!?”
白亦宸收回目光,麵不改色:“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白亦宸背對著白仲,低聲道:“我不過是想守住本心罷了。”
他想和她一起看太平盛世,歲月靜好。
白亦宸大步流星出了主帳。
白仲怔在原地。
守住本心?
在二十多年前,在白仲立誌闖蕩江湖,遇到秦心悅時,似乎也說過。
-
雲瑤宮自然是亂成了一團。
楊初初坐在盛星雲身旁,盛星雲哭得滿臉是淚。
“你父皇怎麼如此狠心?你可是他最小的女兒啊!”盛星雲眼眶猩紅,已然是哭了一夜。
楊初初靠著她,低聲安慰道:“娘親不哭了,眼睛都腫了!”
盛星雲擦了擦眼淚,問道:“竹韻,太極宮那邊,有消息來了嗎?”
竹韻搖頭。
盛星雲昨日聽到這個消息之後,便立即奔去,想求見皇帝。
但皇帝以政務繁忙為由,拒絕了她。
盛星雲知道,皇帝是故意避而不見的,她沒辦法,隻得讓人繼續打太極宮的消息。
她不放心楊初初一個人呆在雲瑤宮,便回來陪女兒。
可陪著陪著,反倒成了女兒安慰她。
盛星雲看了一眼楊初初,楊初初乖順地坐在一旁,似乎這和親的事,與她沒有任何關聯。
盛星雲想到自己的女兒先天不足,很可能根本不明白和親到底意味著什麼……想到這裡,她心中更加難受了。
她試著給楊初初解釋道:“初初,你父皇,想讓你嫁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以後可能見不到娘親了……我們一起去求他,不要這樣好不好?”
楊初初抬頭看她,眸子黑白分明,十分簡單:“嫁得遠一些不好嗎?初初想到遠一些的地方去玩呢……”
盛星雲搖頭,急忙道:“不是你說的那種‘玩’!那地方……一點也不好玩的……”她越說越傷心,又忍不住哭了起來。
竹韻也有些哽咽,道:“娘娘,還是莫要和公主說太多了……她若是不清楚,恐怕還沒有那麼害怕……”
兩人相對而泣。
楊初初怔然看著她們,久久不語。
對於這個結果,她是一點也不意外的。
她早就知道,自己來到這個世界,最終的結局就是和親,再客死異鄉。
但這些年來,她已經努力讓自己和身邊的人過得好一些了。
她曾經也抱著一絲幻想,但當皇帝的聖旨頒下,她便徹底斷了這個念想。
似乎有一隻無形的大手,將所有的人和事,向命運的方向撥弄,將人們困在設定好的軌跡之中,除了隨波逐流,他們彆無選擇。
楊初初有些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