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翠花心裡覺得迎春現在還小,糾正她的觀念總有時間,陳嬤嬤的事兒卻已經迫在眉睫,不能不管——陳嬤嬤帶迎春帶到六歲,迎春怎麼能對她沒有感情?
“你怎麼知道陳嬤嬤回娘家是因為這個?”不是說陳嬤嬤不願意來府裡打秋風嗎,那她就是沒有來府裡求見迎春。人都沒見到,迎春又是從哪兒知道陳嬤嬤為什麼被趕回娘家的?
“那個,那個,”迎春有些期艾起來。張翠花也不催她,隻自己靜靜的喝茶。迎春知道想改善陳嬤嬤的處境,還得自己母親出手,隻好咬咬牙,把事情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迎春是個念舊的孩子,雖然陳嬤嬤已經回家三年了,可是她還是惦記著陳嬤嬤。不過聽夏金桂說,夏太太就不願意讓她與奶嬤嬤過多親近,據學舌的丫頭說,一般人家的主母都是如此,為的是怕孩子與生母離了心。
迎春覺得張翠花沒表現出來,是體貼自己怕自己為難,心裡一定也如夏太太一樣,希望女兒更親近自己。所以迎春一直沒敢在張翠花麵前,表現出來自己惦記著已經離府的陳嬤嬤。
即惦記著,便想知道陳嬤嬤過得好不好,還想著不時給陳嬤嬤送點兒東西,希望陳嬤嬤能過得鬆快些。原本這些事都是讓夏金桂家的奴才去做,免得張翠花知道了,以為自己與她離心。
可是三年前夏家卻守起孝來,不光主子不好出門,就是一向替迎春給陳嬤嬤送東西的奴才,也不能隨意出門了,這讓迎春與夏金桂都挺苦惱。
不想劉家的老二覺得這完全不是事兒,主動攬下了這個活計,不時的替迎春給陳嬤嬤送些東西。前些日子府裡外頭都忙,迎春也就沒顧得上給陳嬤嬤送什麼,結果昨日劉老二就悄悄派人告訴她,說是陳嬤嬤被趕回娘家去了。
總共不過是一個多月沒送東西,陳嬤嬤的丈夫便覺得自己的媳婦沒有利用價值了?
張翠花忽視了替迎春送東西的劉老二,有些感歎道:“當初若不是陳嬤嬤來咱們府裡,他們一家子都得喝西北風去。不是陳嬤嬤一個月一兩銀子,他們一家子怎麼翻得了身。”
人心難測,還真不是一句虛話。本
以為小門小戶總比大戶人家多出些人情味,誰知道一樣的翻臉無情。
迎春的淚終於掉了下來:“何止呢。要說陳嬤嬤每個月也回家去看看孩子,結果那個孩子總說陳嬤嬤是為了咱們家裡好吃好喝,打小就不要他了,到現在還不肯叫陳嬤嬤一聲娘。劉二哥還說,還說……”
“他還說了什麼?”張翠花直覺不是什麼好話,很可能是陳嬤嬤被趕回娘家的直接原因。
“劉二哥還說,陳嬤嬤的丈夫,跟一個寡婦生了一個兒子,已經,已經六歲了。她丈夫想讓陳嬤嬤拿銀子供那個兒子讀書,陳嬤嬤手裡沒銀子,又不願意聽她丈夫的來府上訴苦求銀子,她丈夫才把陳嬤嬤趕回娘家的。”
六歲,也就是說陳嬤嬤把自己當成奶牛一樣出賣自己奶水,讓一家子衣食無憂的時候,她那個丈夫已經跟人有染了。不光有染還鬨出了人命,還想著讓陳嬤嬤供養自己的私生子。
大寫的MMP!張翠花心裡隻有這三個字翻騰。
“知道你陳嬤嬤的娘家在哪兒嗎,讓人套輛車把人接過來再說。”張翠花給迎春擦了擦淚,這麼安慰小丫頭。
聽說母親要插手這件事,迎春的淚一下子就不流了,還給了張翠花一個甜甜的笑臉:“嗯,劉二哥都知道,我這就讓他帶人去接陳嬤嬤。”
等等,這個劉二哥出現的頻率是不是高了點?張翠花後知後覺的發現了問題,可是對上迎春依賴的眼神,到嘴邊的話還是咽了下去。
不急不急,慢慢就知道那個劉二哥怎麼天天不讀書,有功夫替迎春跑腿了。
直到迎春歡快的跑遠了,張翠花還在想著自己是應該直接打上劉家,還是等一會劉家的二小子來了之後,馬上打斷他的腿。
可是一見到一臉愁苦的陳嬤嬤,張翠花知道自己沒空理會劉家二小子了,揮蒼蠅一樣把人趕走,張翠花讓陳嬤嬤坐下慢慢說。
陳嬤嬤哪裡敢在太太麵前坐下,直到迎春硬拉著她,才小心的斜簽著半個屁股坐到椅子上。張翠花沒開口問呢,陳嬤嬤的淚水已經下來了:“我沒臉見太太。”
“你是該知道沒臉見我。”張翠花這話說得很不客氣,讓迎春呆了一下。不過張翠花接下來的話,讓她
知道為什麼母親這麼生氣了:“你走的時候我是怎麼囑咐你的,是不是讓你自己多少留些銀子傍身,是不是讓你不管什麼事,都可以來府裡求助?”
陳嬤嬤的淚掉得更急了,哭了好一會兒才強忍著收聲:“太太都是為了我好我知道,可是我有什麼臉再來求太太。”
“陳嬤嬤。”迎春糯糯的叫了一聲。
聽到她的聲音,陳嬤嬤好象怕嚇著迎春一樣,淚掉的沒那麼快了,慢慢的話也能說成句了,要把自己回家後的遭遇說給張翠花聽。
不想劉太太得了自己兒子報信,也過來了,想聽聽那個比自己丈夫還不如的東西,是怎麼欺負人的。她都來了,夏太太怎麼會不到場?一下子正房便人滿為患了。
這是閒的吧,都是閒的吧?張翠花心裡把劉太太跟夏太太埋怨了幾句,自己也一臉八卦的示意陳嬤嬤,可以講一講她的故事了。
劉太太與夏太太,陳嬤嬤在府裡的時候也是見過的,所以對著她們訴苦,陳嬤嬤並不覺得不好意思,開始說起自己的經曆來:
陳嬤嬤剛回家的時候,並不知道自己的丈夫已經有個相好,一心想著補償自己那個出生一個月就離了娘的兒子。可是六年的時間,足夠讓她的婆婆給小兒子灌輸一腦子自己的娘貪圖享受,所以明明隻簽了兩年的契約,卻一直在彆人府上呆了六年的思想。
不管陳嬤嬤怎麼跟小兒子說,自己是為了那一個月一兩的月例,好讓家裡的日子更好過一點兒,才一次次求了主子讓自己乾了六年,她的小兒子都不肯信。哪怕前腳剛吃了陳嬤嬤給他買的東西,後腳那小子就對著陳嬤嬤又罵又諷。
彆的孩子跟小兒子差不多。都覺得陳嬤嬤這六年在張翠花這裡享受了好東西,卻每月隻給家裡一兩銀子,實在太少了,不然他們也能跟陳嬤嬤一樣,吃香的喝辣的。
陳嬤嬤一心覺得自己虧欠了孩子們,隻要孩子們肯給她一個笑臉,她就願意把自己最好的東西給他們。
那些孩子在想吃什麼東西或是想做新衣裳的時候,也不是不會給陳嬤嬤一個笑臉,不過那笑臉來得快去的也快,陳嬤嬤隻好不停的給孩子們買東西、做衣裳。
陳嬤嬤認為總是
自己生的孩子,自己這麼傾儘所有的待孩子,時間長了,孩子們就會發現自己對他們的好,會跟自己重新親近起來。誰知道她的銀子花得差不多了,孩子們連話都不願意跟她說了。
隻有在迎春給她送東西的時候,孩子們才在送東西的人麵前,跟她說幾句話。等送東西的人一走,東西一分沒,陳嬤嬤就又沒人理了。
“那你丈夫(婆婆)呢?”劉太太與夏太太聽完陳嬤嬤說孩子的態度,異口同聲的問了出來,不過關心的對象不一樣。
陳嬤嬤很不願意說自己的丈夫,先說自己的婆婆:
回家之前,張翠花是給了陳嬤嬤幾樣首飾的,份量還很重,為的就是怕陳嬤嬤見了孩子,守不住自己手裡的那點兒銀子,有幾樣首飾,好歹有事的時候也能應應急。
可是那幾樣首飾一入了陳嬤嬤婆婆的眼,就被她給惦記上了。每天對著陳嬤嬤念閒秧,說什麼陳嬤嬤的命比她好,見過大世麵,享過福,有那麼好的首飾。她自己彆說是金的,就是銀耳環都沒戴過一個。
陳嬤嬤是個耳朵軟的人,聽婆婆說的可憐,先送了一副耳環,接著就跟開了閘的水一樣,首飾們先後就歸了婆婆,陳嬤嬤還沒回過神來是怎麼歸婆婆的。
接下來就得說她的丈夫了。因為陳嬤嬤也知道自己手裡不能一點兒東西都沒有,所以在自己的首飾都成了婆婆的之後,跟丈夫說了一下,想讓丈夫跟婆婆商量一下,是不是把自己的首飾還回來兩件。
陳嬤嬤說的挺婉轉的,就是希望自己逢年過節的時候來府裡看迎春,不至於太過寒酸。結果那麼婉轉的話,還是換來了丈夫的老拳:“也不看看自己是個什麼身份,也想著穿金戴銀?那些東西娘收著給幾個孩子娶媳婦呢,你留著做什麼?”
好吧,給孩子們娶媳婦是正事兒,陳嬤嬤就算是挨了拳頭也沒有什麼怨言。可是自己不光首飾都成了婆婆的,幾件體麵的衣裳也成了婆婆的,這就是陳嬤嬤自從離開之後,再也沒有來過府裡的原因——府裡的奴才們總要相互攀比一下,她剛出府就混得連粗使的都不如,來府裡不是給姑娘丟人嗎。
她不來府裡,迎春卻一直記著她,不時的
給她送些東西,每當快到送東西的日子,陳嬤嬤還是能得到幾句好話的。這幾句好話,足以支撐著陳嬤嬤到下次迎春送東西的時候。
可是上次該送東西的時候,沒有人來。那家子人還想著是不是府裡太忙沒顧上,等兩天好東西就會出現了。誰知耐著性子等了好幾日,好東西還是沒有出現,陳嬤嬤的丈夫不耐煩了。
他催著陳嬤嬤到府裡來請安,催著陳嬤嬤問問姑娘為什麼不給他們家裡送東西了。陳嬤嬤在府裡呆了六年,還是姑娘的陳嬤嬤,一向是下人裡最體麵的人。現在自己要衣裳沒衣裳,要首飾沒首飾,說什麼也不肯到府裡來給姑娘丟臉。
她丈夫給了陳嬤嬤兩下子也沒能讓陳嬤嬤鬆口,氣得說出自己急著讓陳嬤嬤來府裡討東西的真正意圖:他外頭還有一個兒子,那個兒子比陳嬤嬤生的五個兒子加起來都聰明,所以他要送那個兒子去讀書。
讀書是要花銀子的,他自己賺不來,所以陳嬤嬤就得到府裡向太太姑娘們求告。
說是晴天霹靂也不為過,陳嬤嬤沒想到自己的丈夫不光有相好的,還有了另外的兒子。這讓她不得不想起,自己剛回家的時候,丈夫也沒少從自己手裡拿銀子,說是想做個小買賣。
可是所有的小買賣都賠了。彆說沒賺到銀子,連本錢都一文不剩的賠光了。
陳嬤嬤就質問丈夫,是不是用自己的銀子養相好的去了。她丈夫很硬氣的承認了不說,還告訴陳嬤嬤,現在他一個人養不起兩頭家了,所以過兩天會把那個寡婦和兒子都接到家裡,大家一起生活。
陳嬤嬤自然不肯,是,她們家的房子地方不小,還翻新過,完全住得下那個寡婦和她的兒子。可那是用陳嬤嬤的月例翻新的!
聽到陳嬤嬤竟敢說出她賺銀子翻新房子的話,陳嬤嬤的丈夫惱羞成怒,直接把陳嬤嬤趕出家門,還放出話來,要是陳嬤嬤不帶著銀子,就彆想再進他家的門了。
夏太太聽得直皺眉頭,沒好氣的問:“那你的兒子們呢,往日也就罷了,現在他們父親都要帶著私生子回家了,他們是怎麼說的?”
聽到夏太太問自己兒子們的態度,“哇——”的一聲,陳嬤嬤的哭聲壓抑不
住了,頭搖的讓人擔心她的脖子會不會斷掉:“沒有,一個也沒有,他們就那麼看著,沒有一個人替我求情。”
張翠花向還想問話的夏太太搖了搖頭,陳嬤嬤現在的情緒顯然在崩潰的邊緣,問得多了說不定下一秒就會瘋掉。
“鳴柳,跟風輕替陳嬤嬤洗漱一下。”張翠花讓人把陳嬤嬤帶下去了,想著借梳洗的時間,讓陳嬤嬤緩一緩,平複一下心情,再商量下一步該怎麼辦。
“天下還有這樣沒良心的人!”夏太太因夏金桂之故,對迎春的奶嬤嬤為人很了解,知道她不是個撒謊的人,說出來的都是真話。
正因為是真話,才讓人更寒心。
“母親。”迎春與後趕來的夏金桂都叫了一聲,各自撲到母親的懷裡,表達自己一定會對親娘不離不棄的決心,讓自己的母親知道,自己一定不會做陳家兒子那樣的白眼狼,把個劉太太羨慕的眼睛都紅了。
“總不能讓那一家子喝著陳嬤嬤的血,還把占著她的房子吧。等一會兒便讓人去把那家子惡心人的玩意教訓一頓,看他們還敢不拿陳嬤嬤當人。”劉太太要把氣出在陳嬤嬤的夫家身上。
張翠花覺得沒這麼簡單:“這總是陳嬤嬤的家事,要看她自己想怎麼做。咱們最多是替她撐撐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