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城,夜晚,俞家燈火通明,十足現代氣派。
四歲的俞希子佇立在客廳,頭上的小揪經曆一個白天早已耷拉下來,白淨的臉憋得通紅,紅色甚至向內彌漫至雙眼。
她雙手無意識攥緊揮舞著,嘶啞的嗓子持續發出小獸般尖叫:“……明明都是女孩子,憑什麼她是爸爸的兒子。”
九歲雙胞胎俞平俞安抱在一起咯咯笑成一團,隨後俞平先笑說:“小妹妹是女兒不是兒子。”
俞安緊接著笑說:“希子是個笨蛋。”
兩人笑容如出一轍。
下一秒,俞希子的聲音劃破天花板,“姐姐們才是笨蛋——”
她的小身子哆嗦,渾身熱乎乎的,接著周遭變得安靜,耳朵裡隻有從她嘴裡出來,沿著臉龐爬進來的尖聲。
“我叫俞希子,希子就是希望兒子。她叫俞榮兒,爸爸姓俞,媽媽姓榮,她是爸爸和媽媽的兒子。”
一口氣說完,俞希子的臉紅得能滴血,小胸脯快速上下起伏,眼淚流出。
她用力地鼓起腮幫子,讓嘴閉上,嗚咽聲便斷斷續續了。
抬起胳膊用衣袖揩去自來水一樣連綿不斷的眼淚。
俞平俞安麵麵相覷。
她們從沙發上跳下來,跑到俞希子身邊,一左一右擁護著她。
俞平掐住俞希子的手腕,手心立馬濕潤,因為淚水浸透了俞希子的衣袖。
她從兜裡掏出乾淨的手帕紙,替俞希子揩眼淚,說道:“就是個名字,我班上有人叫顧飛,總不可能讓他飛吧。”
俞安則變花樣般拿出最近很流行的折疊小團扇,在俞希子麵旁扇風。
她安慰道:“希子就是充滿希望的孩子嘛,俞榮兒就是爸爸和媽媽的女兒,希子你理解錯了呢。”
“而且小妹妹就是女兒,不可能變成兒子。”雙胞胎異口同聲。
她們左右夾擊,撫慰著俞希子。
三名小女孩緊挨一團。
另一邊,裝潢高檔的臥室,客廳裡的吵鬨聲一絲不漏地傳進來。
俞家保姆何素珍沒有三頭六臂,她忙著照顧俞榮兒,擰眉轉臉,麵對俞家大姐俞慧君說:“幾個小的在客廳裡鬨起來了,大姐去看看,這裡我一個人就行。”
十四歲的俞慧君亭亭玉立,她的眼睛盯著何素珍飛快翻動的嘴唇。
待何素珍說完,她的眼角微微擴大,隨後點頭。將藥品挪到何素珍方便拿取的範圍裡,拔身出門。
何素珍目光從離去的俞慧君背影上滑離,落回至懷裡俞榮兒額頭上。
後天即將周歲的瓷娃娃,額頭上半個巴掌大小的淤青,黑白分明的眼睛無悲無喜。
從俞希子將俞榮兒從床上摔下來,直到俞慧君發現,喊來廚房裡做晚餐的何素珍,俞榮兒一聲都沒有哭鬨,一如既往的安靜。
此刻她仰躺在何素珍的懷裡,抿著唇,轉動腦袋,小手掌輕推何素珍肚子。
何素珍打結的眉毛解開,嘴角向上揚,“好囡囡,你可真是菩薩性子,痛了也不知道哭,一個人躺在地上修身養性嗎?
“這會還嫌棄我抱你,好啦好啦,塗完藥就把你放床上,放到你的地盤上。
“也不知道做的什麼孽,四囡囡要推你,你多大,她多大,受罪的可不都是你嗎?你們爸爸這幾天就要回來,看見姊妹這樣可不得鬨心,而且後天就是你的生日,額頭上這麼大印子,一時半會怎麼消去……”
何素珍嘴上絮絮叨叨著,手腳麻利地擦拭俞榮兒傷口、抹藥、按揉,速度雖快動作格外輕柔。
俞榮兒發出低低的哼唧聲,扭動身子。
何素珍說:“快了快了,塗完藥好得快。你這囡囡性子也獨,八個月就不喝奶了,不喝也就算了,也不讓人抱,哪有這樣的囡囡,說省心又不像誇你……”
何素珍說著說著發現俞榮兒閉上了眼,黑黝黝的眸子躲進眼皮底下,小臉安詳,仿佛閉上的不隻是眼睛,像是按下身體的開關鍵,耳朵也閉上,胳膊腿也不掙紮了。
何素珍的聲音放低,臉上哭笑不得,“你這囡囡……”
她加快速度處理額頭上的腫包,完事後穩當當地將俞榮兒放回床上,將國外買的專供嬰兒用的高級被子拉到俞榮兒胸前,折好被角。
拾起藥品,何素珍輕手輕腳出門。
客廳裡,俞慧君試圖調查事情的來龍去脈。
俞平俞安在她出來後跳到她身前,阻斷她和俞希子交流的機會。
俞平長長的睫毛像蝶翼般翻飛,一雙眼睛炯炯有神,“希子今天很奇怪,好好地說小妹妹是兒子。”
俞安漂亮的大眼睛裡流光閃現,跟著孿生姐姐一唱一和,“而且明明是希子摔到小妹妹,最後她還哭了,我和俞平一直在哄她。”
一旁的俞希子梗著脖子,抽噎聲徹底遏製住了,手用力將俞平的手帕紙砸向地麵。
俞平則迅速扭頭看向俞安,“不許叫我的名字,叫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