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已經做了差不多一個晚上的心理準備,模擬了各種可能出現的情境,但在看見薛策睜開眼睛的這一刻,戚斐的心頭還是鋪滿了一溜兒喪心病狂的“臥槽”,差點兒就當場蹦了起來!
這真的不是在整她嗎,為什麼早不醒來晚不醒來,偏偏要在如此詭異的情形下醒來!
代入薛策的角度去想象一下——剛從昏迷中蘇醒過來,就發現自己的身體被五花大綁著,上衣被扒了,還有一隻可疑的手正在急色地對自己上下其手(?)……好一出色魔大劇。
最百口莫辯的是,她這具身體的原主,本來就是一個色中餓鬼、偷情成狂的人設。這下,薛策恐怕會覺得她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再想起上輩子頭頂飄綠祥雲的悲慘記憶……指不定當場就要送她去見耶穌。
係統涼颼颼地補充了一句:“這個支線任務昨天就發布了。是你自己硬要拖到他快醒來才做的。”
戚斐竟是無法反駁。
……
初醒時,從太陽穴迸發出來的那陣閃電般的劇痛,仿佛由上至下,劈裂了人的半邊身子,讓薛策幾乎無法思考。喉嚨和嘴唇一天一夜沒有沾過水,喉嚨乾裂得仿佛要起火,彌漫著一股怪異的鐵鏽味。
不遠處的溪流的淙淙水聲,加劇了身體裡的焦渴。薛策頭痛欲裂,從胸腔裡發出了瀕死般的嘶啞喘息,緩緩睜開了眼。
幾乎瞬間,他就感覺到自己正赤著上身,躺在了一片凹凸不平的粗糙石灘上:“……”
長年累月下所養出的警覺心,並沒有因為痛苦而遲鈍半分。這種任人魚肉的體位,向來是兵家大忌。他劇烈地咳了幾聲,猛地撐起了搖搖欲墜的身體。一坐起來,那條繩子就不堪拉扯,斷成了幾段,落在了石灘上,隻在他這副軀體上留下了淺淺的紅色勒痕。
二人的體型懸殊本就擺在那裡,他一坐起來,戚斐就一陣驚慌,下意識就往後退了半個身位:“呃,你彆誤會……我不是故意綁著你,也不是故意脫你衣服的,我隻是想幫你換件乾淨的衣服而已。”
薛策喘息了片刻,垂著頭,聲線嘶啞得如磨破的砂紙:“……你是什麼人?”
戚斐愣了愣,她都做好了隨時轉頭就跑的準備了。沒想到薛策的第一反應,不是對她喊打喊殺,而是問她是誰。
不是吧,她剛才都把臉洗乾淨了,這張臉應該還是蠻好認的。薛策居然沒有認出她來?
係統:“這是靈竅被封閉的後遺症之一。一段時間後,他的視力就會恢複如常了。”
戚斐:“……你說什麼?”
她昨天的確是偷偷想過“薛策隻有當場瞎了才不會認出她來”這種事,但也隻敢想想而已……難不成她的嘴巴突然開了光,就這樣把薛策咒瞎了?
係統:“也不能說是全盲,現在還是可以影影綽綽地看見一點輪廓的。”
也就是說,薛策現在最多能分辨人畜和性彆,多的就沒有了。至少,肯定看不清她的臉的。
係統:“是的呢。很棒吧?”
戚斐:“……”棒你個大頭鬼啊!這根本沒什麼卵用啊,既然遲早都要恢複的,現在也不過是把死期往後推了一點兒罷了。
和係統對話了一陣子,在表麵看來,不過是片刻功夫。蹲在旁邊的薛小策已經代替了她,用稚氣的聲音答道:“我們?我們是好人。”
在孩子的邏輯裡,這個不怕火的男人在昨天晚上救了他們,算是好人。可他們也是費了好大的功夫,才將這個人從信陽城裡搬了出來,自然也算是好人了。
這個稚嫩的童音一傳入耳中,薛策的身體便僵住了,呼吸陡然深快了幾分。
“沒錯,你不記得了嗎?昨天晚上,我們在信陽城東的一間男娼館裡遇到了你,你暈在了地上。我們兩個就一起將你抬出來了。這裡是信陽城西南方向的一片樹林,已經沒有羯人追來了。”戚斐偷覷他神情,小心翼翼地說完,才試探性地將那件衣服拿近了點兒:“我剛才真的不是故意綁著你的。但我們抬了你一夜,實在是沒力氣了,隻好用繩索將你拖到這裡來了……那什麼,天氣這麼冷,不如你先穿上衣服吧?”
靠近薛策時,她深吸口氣,竭力維持著表麵的平靜,藏起了那一絲毛骨悚然的緊繃與戰栗。唯恐呼吸的節拍亂了,就會讓薛策察覺到她心裡有鬼。
薛策的眼型狹長,瞳孔色澤十分幽暗。縱然知道他現在看不見,但當他的視線掃過來時,戚斐還是會有一種被他盯著的感覺,一放下衣服,就飛快地縮回了手。
薛策的手在地上緩緩摸索了一下,觸到了那件衣服,沒說什麼話,就自己將衣服穿上了。
戚斐暗暗鬆了口氣。
薛小策錘了錘蹲得有點兒麻了的腿,改為坐了下來,好奇地瞅著薛策,問道:“哥哥,你是哪裡人呀?為什麼會出現在那裡?”
薛策的嘴唇微微抖動了一下,仿佛想抬起手來,碰一下孩子,但又忍住了,想了想,低聲說了一句話。
這句話一聽就與羯人的語言截然不同。戚斐一頭霧水,可薛小策的雙眼,卻在瞬間睜得溜圓:“……!”
係統:“他在用東嶽妖族的語言和薛小策說話。”
戚斐恍然大悟。不愧是龍傲天,還真聰明。
原本對薛小策而言,他隻是一個憑空出現、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現在暴露出他會使用東嶽的語言,不僅可以迅速與薛小策打開話匣子,還能防止她這個無關人員偷聽。
憑借對自身的熟悉,他握著那麼多籌碼,隻要抖出一些薛小策的身世秘密,獲得一個八歲小孩的信任,隻是分分鐘的事。
果然,聽了一會兒,薛小策的眼眶就倏地紅了,急切地用東嶽的語言問了幾句話,不由自主就抓住了薛策的袖子。
戚斐被晾在了一邊,滿臉迷茫。這一大一小的對話,在她耳中大概就是這樣的——
“%¥#*&%?”
“#&*#*#&¥&*!”
戚斐:“???”
幸好有係統給她做了一個翻譯總結:“薛策告訴薛小策,自己是他的舅舅,即是綾茉姬的弟弟,隻不過一直都生活在北昭。最近回到東嶽,才知道薛小策失蹤了,特意來北昭找他的。”
戚斐的手指動了動,裝作迷茫的樣子,心想這真是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的一個答案。
這樣說了,就可以解釋他為何會知道那麼多關於薛小策的事了。再加上,薛策的相貌本就與綾茉姬幾分相似,確實也很符合“舅舅”的設定。
不過她可以理解薛策的做法。背後的真相太過殘酷和沉重,八歲的薛小策無法承擔,也未必理解得了。還不如彆告訴他,在小孩兒的心裡保留一塊天真的淨土。
揪著薛策問了許多問題,薛小策的神色慢慢地從懷疑和警惕,轉變為了激動,雙眼毫無征兆一紅,啪嗒啪嗒地就掉下了一串金豆子,撲到了薛策懷裡,哽咽著哭出了聲,口齒不清地反複說著幾個詞。
薛策的眼眶也有些紅,深吸口氣,展臂摟住了孩子,頓了頓,又有些不熟悉地揉了揉孩子的後腦勺。
薛策似乎沒有和小孩子這種柔軟又愛哭的生物相處過,像個新手爸爸。
戚斐想。
不過想想也是,他上輩子死的時候,也才二十一歲,剛成為大人不久,也沒機會擁有自己的孩子。
薛小策趴在了薛策懷裡,嚎啕大哭。儘管這個懷抱硬邦邦的,和他娘親的完全不一樣,但這畢竟是幾個月來,他找到的第一個可以保護自己的親人。
哭得急了,一張小臉憋得又皺又紅,還 “啵”一下,噴出了一個鼻涕泡泡。
直至將這幾個月以來受到的委屈和欺負都狠狠地發泄了出來,他才慢慢地止住了眼淚,餘光瞥見了旁邊的戚斐,孩子使勁地擦了擦眼睛,笑中帶淚地說:“姐姐,他是我的舅舅,他是特意來信陽找我的。”
剛才,孩子已經和薛策複述了自己這段時間的經曆,包括昨晚逃出信陽的細節,過程與戚斐所言沒有多大區彆。薛策的神色略微緩和,沒有剛才那麼戒備了,轉頭看向了戚斐,乾裂的嘴唇緩緩動了動,聲音有些虛弱,卻是平靜而誠懇的:“謝謝你。”
戚斐忙不迭搖頭:“不謝不謝,我才要感激你呢。昨天多虧了你,我才活了下來。”
薛小策注意到了什麼,說:“舅舅,你的嘴唇出血了,喝點水吧。”
薛策咕咚咚地喝了許多水,身子微微一晃,從地上站了起來。戚斐作勢關心:“我來扶你吧。”
他似是不喜歡和人有身體接觸,聲音低而冷淡:“不必了。”
戚斐本來就不是真心想扶他,就是清楚他這一點,才故意這麼說的——開什麼玩笑,她和他之間又不是言情的男女主角那種甜甜蜜蜜的關係。她更不是抖M,躲他都來不及呢,怎麼可能真的想靠過去。
就在這時,樹林裡忽然傳來了一陣紛雜的馬蹄聲,驚飛了不少晨起的鳥兒。
戚斐略有些訝異,轉過頭去,就看見了溪水的對岸,幾輛馬車從樹林裡鑽了出來,停定了。幾個家仆攙著一個身材矮胖的公子下了地,看樣子,也是從信陽裡逃出來,想在溪邊裝點水喝的。
薛小策有些緊張地抱住了薛策的腿:“舅舅,對麵來了好多人。”
他們能看見對方,對方自然也將他們三人收入了眼裡。
那矮胖的公子一眼便看到了溪邊的戚斐,眼中閃過了一絲驚豔的神情,忍不住整了整衣襟,似乎想趟過溪水,和她說話。